武璇深知,史書上那些波瀾壯闊的大事,平頭百姓們一輩子都摸不到看一眼的門檻。
就說漢初殺瘋了的呂後,民間百姓也不曾置喙她心狠手毒,反而感謝她休養生息,無為而治。
為文景兩朝打下穩定的政局,才有後來漢武帝的閃擊匈奴。
除非是異族入侵,亡國滅種,否則老百姓才不會管是哪位貴族當了皇上。
東亞怪物房中,隻有華夏堅持實用主義,龍王不下雨都要拆了廟宇抽鞭子,誰會管哪個皇上又和哪位大臣,亦或是哪位貴族扯皮。
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老百姓的第一要義。
李治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一直以來所受的精英教育中,從未重點關注過突厥百姓。
父子們講述突厥政事,多是分析各部矛盾和首領對大唐的态度,百姓在他看來,是一個虛構的概念。
天災人禍呈報上來,隻是一串數字,哪裡能有實感。
他讷讷問道:“突厥百姓,又與大唐和突厥的關系何幹?”
“笨呐你。”武玥聽不下去了,屈指在李治額前彈出個紅印,“你難道忘了武王伐纣是師出有名,民心所向,因而尊他為天下共主。”
“民心所向才是衆望所歸,百姓都不服他,那就是個光杆可汗,要不說得民心者得天下呢。”
武璇忍不住為自家姐姐豎起大拇指:“晉王殿下,我姐姐說得對。”
“陛下要是拿突厥問題考驗你,你就從突厥百姓入手,招降突厥百姓,開墾西域邊城。”
“凡入大唐者,可免息租地,前三年免賦稅徭役,後三年稅賦減半。”
“支持唐胡通婚,唐胡不分高低貴賤,依此三代,突厥人必被同化。”
武璇給自己倒了杯水,接着道:
“另一邊,推崇漢文,獎勵熟讀漢文的突厥歸化民,一年一考核,凡優秀者可賞絹布糧米。”
“既然突厥人擅長騎射作戰,那咱們就折了他們這一技能,從内部分化。”
“等突厥人認同了漢人的文化,和漢人穿一樣的衣裳,吃一樣的飯,認同自己是漢人,那突厥人又何在呢?”
李治眼睛一亮,他不是笨人,聽得出武璇話裡有話,心中難忍興奮。
“等突厥人習慣了大唐的一切,過慣了好日子,誰又願意去過流浪的苦日子呢!”
“武掌贊,你這招神了。”
武璇可不敢居功自傲,連連擺手:“這些都是聖賢所言,哪是我一個人能想出來的呢?”
李治這種頂級精英階層,平日裡都是從宏觀角度分析,就算讀史書,也是英雄史觀,現在給他換個角度,從人民史觀的角度看問題,見解自然不一樣。
他的推辭落在芝麻湯圓眼中就是自簽,更隐的芝麻湯圓連連搖。
“可惜了,你不是個男人,你若是個男人,必能有自己的一番事業。”
一句話便讓武玄變了臉色,隻恨不能抽死眼前這個臭屁小孩兒。
就算知道這人是正兒八經封建古代人,武璇聽了這話心裡也不舒服。
她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受過的教育中沒有一條說女人天生不如男。
真是萬惡的封建社會。
武璇忍不住心中吐槽。
不成想,武玥比她還要生氣,當即和芝麻湯圓嗆聲起來。
“我妹妹就算不是男人,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事業。”
“譬如現在我妹妹的見解,便比殿下強上幾分。”
“難道殿下能因為我妹妹女子的身份,就強行說她所言皆虛?”
李治被怼得說不出話來,萬萬沒想到自己随便一句感慨,又戳了這位武才人的肺管子。
隻得無奈解釋:“武才人,我不過是說句玩笑話,世人都這麼想的。”
武玥一把攬過自家妹妹,熟練地摸頭順毛,面向李治時又是橫眉冷對:“玩笑也要大家都笑起來,才叫玩笑。”
“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晉王殿下不是女子,自然不知這話多傷人。”
“文德皇後還在時,常勸谏筆下,晉王殿下敢去文德皇後面前說這話嗎?”
一番話說得不客氣,泥人也被捏出三分火。
李治幹脆同武玥對嗆起來。
“聖人說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可一點兒都沒說錯。”
“難怪這麼久了父皇也不曾多召見你,你這樣的脾氣,哪個男人會喜歡?”
武玥皮笑肉不笑道:“陛下時不時就會召我侍奉筆墨,您說陛下喜不喜歡我?”
“您要是不信,去找陛下問啊。”
李治那張還帶有嬰兒肥的臉,肉眼可見的紅溫。
眼看着二人針尖對麥芒,又掐起來,武璇隻覺得任務遙遙無期。
短期内撮合這一對是不成了。
早點争取太宗皇帝的好感和信任吧。
好在這二人雖然時常對掐,但二人都是有分寸的人,狠話說得厲害,卻從沒真的鬧掰。
每次武璇擔心二人要分道揚镳時,總能得到武玥的摸頭安撫。
“小妹,你别擔心,我不是傻子,晉王殿下得陛下寵愛,我與他交好,陛下也會多看我兩眼。”
“晉王殿下也需要我們姐妹二人,暗中觀察陛下的态度,我們是各取所需,不會真鬧掰的。”
“頂多就是互相看不順眼,我可不喜歡這種小毛孩兒。”
不喜歡這種小毛孩兒?
原來在姐姐心中,李治隻是個小男孩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