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
阿芎道完謝後便繼續拿着那沓青白色的迷穀紙開始研究,她在想如何将幾張完整的紙裁剪成适合自己的工具。
不算大的房間裡又陷入了沉寂的狀态,隻時不時燈油燒着撚子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顔渚擡頭望向窗外,弦月本就不亮還被烏雲遮了大半,瞧這夜晚的天氣,隻怕東吾的雨季就在明後兩日了。
“小娃娃?”
顔渚的腦海中猛地出現一道聲音,他怔了一下在心中暗道:“您是……極獸?”
“我怎麼會聽到您的話?”
“小阿芎教的東西吾果然沒忘……”極獸嘟囔了一句,聽到顔渚的聲音後高興地回道:“因吾剛與紙人貫意,就是小阿芎那套——在腦門敲一下,然後額與額相貼。”
“一般來說都是雙向的,尤其像汝與紙人同魂,除了不處于同一地方,剩下都可相通。若是兩方都不知或是兩方都不願便說不上話。不過隻能通過與迷穀同根之人開啟,也就是小阿芎,好在它可以變成一群人的貫意,熱鬧極了。”
顔渚聞言,嘗試閉着眼去感受紙人的視角。下一秒,他隐約看見墓室頂部距離自己忽上忽下,身體也有一些失重感,好似在空中漂浮。
随後他聽到了紙人的掙紮呼喊:“放我下來!不要吹了!你不睡覺的嗎?!”
它的身子搖搖晃晃下落,被極獸的鹿角接住,冷意瞬間竄至肺腑。顔渚受不了這份冷,猛地睜開眼,單方面斷開了與紙人的五感相通。
他又捏起了桌子上的憑證,默默地掃過一遍又一遍。
極獸沉寂了千年,一時醒來卻無人陪伴無趣至極。尤其是頭頂的紙人憋住氣不想與自己再交流一句,它轉了轉眼珠子,對顔渚說道:“小娃娃,汝把小阿芎也叫來貫意中,大家一起玩啊!”
“汝若是哄得她來,明日那人的死法由汝定。”
這個條件誘惑力極大,幾乎沒猶豫的空間,顔渚便應了下來。
他悄悄地轉過頭去看向床邊坐着的阿芎,她正拿着一把精巧的鉸刀對着青白色的紙來回比劃。
“極獸它……找你有事。”
阿芎聞言頓了一下,将鉸刀放到一旁看向顔渚說道:“它用貫意聯系你了?難得沒有忘掉我當年教它的東西。”
“何事?”
顔渚從小生于富貴之家,唬人這種事他還從來不屑做過,如今撒起謊來竟有些面紅耳赤,好在夜晚夠黑、燈光夠暗。
他輕咳了一聲,低低地說道:“不知……它說隻與你講。”
阿芎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在顔渚以為她要拒絕自己或是換其他方法私下聯系極獸之時,她蓦地将紙放在了床邊,彎下腰來踏上鞋子。
随後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顔渚下意識地朝桌子的一側挪了一下。他反應過來時,尴尬地又挪了回來,把這些反映歸結于從未和女孩子獨處過。
阿芎行至他身前,伸出帶有涼意的指節,曲起後在他的眉心處叩了一下。那一瞬間,顔渚覺得魂仿佛都要從眉心處肆意湧出,身體好似不再從屬于自己。
貫意之所以隻能由與迷穀同根之人開啟,因在迷穀之功效——花照魂、根系魂、枝纏魂、葉吞魂。它對于魂不穩的生人影響還算有一些的,對于魂殘缺的生人會引起動蕩,叩多了甚至還能攪魂使生人形魂不穩而發癫。
她之前皆是對紙人用貫意,旨在紙人不算生人無甚影響。如今叩完阿芎才想起來,顔渚的魂殘缺不全。
眼前的人瞳孔猛地渙散起來,體内的魂劇烈顫抖着、翻江倒海似的。不一會兒,他的臉發了白,唇齒無意識地磕碰,生了細細的薄汗。
阿芎歎了一口氣,回身快步行至床邊,拿起鉸刀在指腹上一抹,随後走到顔渚面前,微微彎下腰用血珠慢慢地抹在他的眉心,随後兩個手像是可以透過身體那般安撫着他的魂。
顔渚的臉色漸漸地被血珠養得紅潤起來,眼神也慢慢地聚焦着。阿芎瞧着差不多了,便再彎腰下來,将自己的額頭與他的額頭輕輕地貼在一起。
下一秒,她加入了貫意。
顔渚清醒過來的那一刻,面前阿芎的臉即近與自己相貼無限放大到模糊不清,隻知道皮很白。他怔了一下,阿芎便起身回到了床邊。
心髒還在急劇跳動,一時半刻緩不下來,他隻覺得自己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不受控制地擡起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阿芎坐在床邊拿起沾了血的鉸刀,于心中問極獸道:“何事?”
極獸聽到阿芎的聲音後開心地搖了搖腦袋,随後說道:“汝來了!”
“吾于此處千年,甚無趣,快陪吾說話!”
阿芎沉默不語,正當極獸想要撒潑之時,她淡淡地開口問道:“可想出來走走?”
極獸一瞬間噤了聲,阿芎等了一會兒不聞它講話又開口道:“陸鈎曾與我提過你。”
“他知自己于人問心無愧,隻常惦念你。他囑托我,若有一日再過東吾,知會你一聲——身後事人鬼莫知,不要強求自己。”
“吾才不算強求!”極獸吼完這一聲便沒音了。
阿芎知它多與往事過不去,不再言此事,轉而問道:“喚我來還有何事?”
她知極獸劣性,極大可能隻是玩樂,便囑咐道:“無事莫要诓他,殘魂受不住。”
“那不是有汝……”
極獸的話還未說完,就發現阿芎的貫意斷開了,它氣得喘了幾口粗氣直跺腳。
“下次見汝,必囫囵吞肚!”
阿芎斷開貫意主要還是因為她對于将迷穀紙改造成什麼樣子突然有了想法,隻是這項工程費時費力更不能被他人打擾心神,便自顧自地從地上染了一層土抹在自己額間。
她攥着沾了自己血的鉸刀,大開大合地在迷穀紙上來回穿梭。中途若有需要,便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的指腹或掌心來一刀,滴血于紙上後繼續剪切粘合。
不知過了多久,阿芎神情有些疲憊地放下血腥氣滿滿的鉸刀,将手中一長串青白色的紙質鎖鍊抖開,放在燈盞旁細細打量。
直至确認它每一處都嚴絲合縫、一環扣一環,阿芎才将紙鎖鍊一端系于前腰,一端系于後腰,似當年迷穀枝的位置,中間則輕微墜在身側。
她滿意地摸了摸青白色的紙鎖鍊,熟悉的位置帶來安心的感覺。
蓦地,桌前的顔渚喊了她一聲。
阿芎應了一下,起身走到桌邊,低頭看向他手上的那張憑證。
顔渚指了指紙上一角,它的四周微微發焦黑,似是被什麼烤過,中心隐隐顯出一個奇怪的印記。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解釋道:“剛剛身體不受控制時,脫手使它飄落的途中與燈火相觸,燎出這麼個印子……之前從未見過。”
阿芎思索了一下,從顔渚的手中接過那張紙。印子的模樣不是很清晰,像是不完整。
她伸手将紙置于燈火之上燎烤,煙氣慢慢升騰,不一會兒在高溫的作用下展示出完整的印記……
無底輪回橋。
阿芎再熟悉不過的東西,那個征伐年代隻要修墓便會用的刻畫磚上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