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招了……事都是他做得!跟我真的沒關系!我隻是一個翻譯……求求您了,大人有大量……不對,反正您行行好吧。”
墓門早在他講述第一個故事時就已經緊緊封閉上了。極獸為難地看了一眼他,半晌後開口道:“可惜。”
它挪動了一下爪子,輕輕地觸碰到了一個機關。下一秒,翻譯和冰塊身下的石闆猛地一翻,兩個人一同掉進了密室之中,驚恐的呼救、惡語咒罵都在石闆翻回來後隐于地下。
極獸撇過頭看向如死狗一般癱在地上的洋使,沒有什麼感情地說道:“到你了。”
它朝他的方向吸了一口氣,數道梧桐枝同時被生拔了出來,痛叫聲再次響徹整個墓室。就在他的痛呼漸漸微弱下去時,數道梧桐枝再次刺入身體裡。
拔了又刺,每次位置不同,數不清多少次……平整的西裝已經千瘡百孔,身下的血足以彙成一片小窪地,随着梧桐枝拔出的生肉組織濺了一大圈。
洋使再無生還的可能,極獸還在樂此不疲地催使梧桐枝去紮一個快成肉餅之人。
直到一道冷靜的聲音響于貫意之中,打破了這一瘋狂的、無人喊停的洩憤舉動。
“雨很大,再玩就沒時間将屍體扔出去了。”
是阿芎的聲音,她昨日隻是單方面切斷了貫意,今日自然有辦法重新加進來。在這一刻,遠在單間房子裡的顔渚才意識到,她不知什麼時候出門去了。
“嗷……”極獸不情願地将梧桐枝吸到自己的身側,其他枝影皆于途中碎成粉末消失不見。
它用爪子拾起梧桐枝,轉身放到石棺之上的紙人旁邊,開口說道:“有一道機關,直通外界墟水域,汝帶着梧桐枝遊出去便可。”
紙人聞言怔了一下,指了指梧桐枝又指了指自己,驚訝地問道:“我這身闆能帶得動他?”
“梧桐枝遇水即浮,且我會在墟水域接應,不用擔心。”阿芎在貫意中補了幾句權當安慰。
極獸還不等紙人答話,直接按了一處開關,角落裡一道一臂寬的門陡然開了,門後是黑漆漆的斜向石壁。
“此處水位在滿水之下,若等墓室外圍蓄滿了水,便隻得再等下一次幹涸了。”
“速離,走晚了便要和那位一同泡進水裡了。”極獸邊說邊掃了一眼地上如肉泥一般的屍體。
紙人無他法,自認倒黴地用小小的身軀扛起偌大的梧桐枝,順着通道一路滑到了底部。底部不知什麼材質的東西,感受到有重量便向下傾斜開出一道縫。
下一秒,紙人帶着梧桐枝摔入了水中。
“往前遊五十丈後遇岔路左轉。”阿芎的聲音再次響起于貫意之中。
她的可靠才幾日便在各人心中建立了起來,紙人聽了這話毫不猶豫地雙腳抱着梧桐枝、雙手往前劃。
約摸一刻後,紙人劃得精疲力盡還是沒有見到她口中的岔路,虛弱地說道:“……沒見到岔路。”
阿芎聞言沉吟了一下,随後說道:“再往前劃試試,可能還不夠遠。”
又一刻後,紙人徹底憋不住了,在貫意裡崩潰地說道:“還不夠嗎?!我至少劃了快百丈!”
“你到底靠譜不靠譜啊?!”
“墟水千年改道幾丈我并不可知……”阿芎頓了一下,捏着傘骨聽了約半刻的雨聲後才給出解決方法。
“你們兩個皆系于木,木入水無憂,東吾雨大,水勢不小……睡一覺也許就能重見天日了,到時我再接你。”
紙人怔了好久才意識到這種無賴的話是從阿芎的嘴裡說出來的,他氣得半晌罵不出一個字,隻道:“……人話?”
阿芎自知理虧,悶着聲不再應紙人接連不斷的謾罵。紙人越遊越向前,也就離陸鈎墓越來越遠,與極獸的貫意會因距離越來越弱。
她在徹底與極獸斷開貫意前,單方面地聯系上了它,開口便問道:“真的不走?”
彼時極獸剛将醜陋的屍體一塊塊地扔走正勤勤懇懇呲水清洗墓室,聞言頓了一下才好笑地說道:“汝應知吾……”
“水未盡,莫說衣冠冢,連雲中也困不住吾。”
“好。”千言萬語隻能化為這一個字,阿芎沉默地賞了許久的雨,才聲音弱弱地開口道:“保重。”
“怎麼講得跟永别似的?”極獸嗤了一聲,又說了幾句話,隻可惜貫意的聯系即将達到最遠距離,阿芎并未聽清。
不過,斷開前的最後一句珍重道别,她聽得很清楚。
“小阿芎,再見。”
阿芎“嗯”了一聲,隻是不知是雨聲太大掩蓋住了,還是貫意斷開對方沒聽到……總之,再無回應。
次日淩晨,天還未亮,阿芎和顔渚便被貫意之中的紙人單人講話吵醒了。
“你們倒是睡得香……醒一醒吧!豬都沒你們兩個能睡!怎麼還不醒?我們都到岸上了……人呢,快來接我!”
“奇怪……這截梧桐枝怎麼沒有原先那般亮了?黯淡無光的像是要枯萎了一般……”
“快來人啊!救人……救魂啊!從上岸開始,他就沒再說過話……他真的不是睡了!他真的要散了!”
顔渚從夢中驚醒,聞言立刻問道:“位置。”
“城西墟水畔小莊,快來快來快來!”
顔渚收拾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準備出門了。他剛想邁出門,陡然想起身後的阿芎來時算步行,急切對她說道:“跟我來,坐車去。”
阿芎跟在他的後面行了幾丈後,看到一輛從未見過的車,應當就是紙人口中所述,奇奇怪怪的車身以及奇奇怪怪的輪子。
她看見顔渚打開門坐了進去,便依葫蘆畫瓢般坐到了後座的軟皮上。
車很快發動了,不似木質輪子那樣磕磕絆絆,一路上穩得不能再穩,就像是坐在家中足不出戶。
還不等她繼續觀察,開車的顔渚便率先開口問道:“阿入如今的情況……你了解嗎?”
“嗯。”阿芎在後座點了點頭,繼而解釋道:“他的情況就是很正常的,人死後魂離體的樣子。”
“魂不受軀殼保護後,會被無意識的幽象蠶食。若非入輪回橋,一旦立己和逐思被啃食殆盡,便不能再入輪回。”
“他坐于後院梧桐樹下之時便已經很虛弱,我将他引入梧桐枝隻是暫時之法,終非長久之計。”
“梧桐枝上的印本就保不住他幾日,複仇殺敵入水漂浮一系列之後,印就會變弱,強勢的幽象便可繞開印蠶食他。”
顔渚握着方向盤的手攥得很緊,指尖開始發白。車行駛了很久,他才啞着嗓子開口問道:“……再無他法?”
阿芎瞧了一眼他繃緊的背,如實相告道:“天行有道,難改命。自古以來,強留魂于世間之法皆陰毒無比,大都講究以命易命。”
“這個說法聽起來好似隻有一個人犧牲讓另一個人活下去這麼簡單。實際上要殘酷百倍,死去的人痛苦不已,活着的魂再非人,隻能寄生于各類軀殼之中。”
阿芎講完後,車上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隻有行駛的轟鳴聲。
直至橫穿東吾見到了城西門,顔渚才慢慢地放松攥緊的手,問道:“為什麼它隻有我的一縷魂,還能活蹦亂跳的?”
阿芎還未回話,紙人經過貫意聽了這話先不樂意地怒道:“什麼它它它的?!我是沒有名字嗎?”
“經過昨晚遊曆墟水,我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
顔渚未答話,阿芎反而有些好奇地開口應和道:“什麼名字?”
“江海!”
顔渚聞言嗤了一聲,嘲諷道:“我媽原想給我起名顔江海,又怕我壓不住,改了渚字。”
“棄姓隻名江海?”
“俗極!江海豈可冠姓?”江海反駁之後又急切地問道:“你們到哪了?怎麼這麼慢?”
阿芎蓦地開口問道:“阿入還有至親否?尚可見最後一面。”
“有。他的爺爺,我的師父。”顔渚似覺得這些稱呼不夠,遂又補了一句。
“東吾紙紮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