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看着百衢從天而降,鋪天蓋地的戾氣将她與睢羲包裹,而百衢的身影卻突然與她想象中的段懷野重疊。
姜蕪周身抑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三百二十八年前,在無幻之境同人間的交界地,段懷野支開姜蕪,獨自将睢羲約了出來,等姜蕪察覺到不對勁趕過來時,一切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姜蕪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時時刻刻不在幻想着那天的情景,日日夜夜的深陷在痛苦與糾結之中。
她恨睢羲,恨他殺了段懷野,恨他為何不留段懷野一命,恨他給自己留一條活路。
她恨段懷野,恨他欺騙自己,恨他出爾反爾,恨他私自傷了睢羲。
隻要睢羲能好好活着,姜蕪可以什麼都不要。
睢羲神情焦急地伸手扳過姜蕪的臉,“回神,離開這裡,快!”說完,他便把姜蕪推了出去。
姜蕪任由自己被睢羲推出去,在黃沙地中翻滾幾圈,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用無心亂刺穿了百衢的心口,将他釘在了土柱的頂端。
璧畲玺大驚,方才發生的一切過于的電光火石,他甚至沒有看清姜蕪是如何沖上去,又是如何制服了來勢洶洶的百衢。
姜蕪割破了自己的雙腕,鮮血正順着無心亂的劍刃緩緩地流進百衢的心髒之中,她看着後者逐漸清明的雙眸,神情痛苦地說:“誰也不能在我面前傷害他,誰也不能從我身邊奪走他,他是我的!”
姜蕪面上的血色逐漸消退了下去,她将全身近半數的鮮血渡進了百衢的體内,這些血足夠後者幾千年無憂,不受瘋癫侵蝕神志。
璧畲玺震驚地看着百衢逐漸平靜了下來,他從來不知曉姜蕪有如此本事,居然能夠延緩修羅的瘋癫之症。
“睢羲,你可真是得了個好寶貝的。”說完,璧畲玺飛身離開。
姜蕪因為失血過多而身體虛浮,寒冷侵染着她的指尖,逐漸向心脈靠攏,她無力地垂下了手,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從土柱上摔了下去。
睢羲吃力地起身,上前接住了姜蕪。
姜蕪神情迷離地看着從傷口中流出的鮮血,成片的紅色浸染了白色的衣袖,她費力地擡起冷汗津津的手,用戾氣引着沒入了睢羲的傷口中,“忘記有沒有用了,可千萬别浪費了。”
睢羲立刻伸手撫平了姜蕪的傷口,自責道:“不要再浪費給我了。”
姜蕪擡眸看了睢羲一眼,往他的懷中深埋了幾分,說出了她常常止于唇齒的一句話,“睢羲,回家吧,我想回家。”
季易和沛然帶着商隊四人趕來時,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季易看着土柱上百衢一動不動的身體,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百衢死了?”
百衢翻身而起,神情複雜地說:“還沒有死。”
百衢看着胸前正在愈合的傷口,從土柱上飛了下來,他看了一眼睢羲懷中昏迷不醒的姜蕪,随後長長地歎了一息。
季易笑着說:“百衢,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百衢看着那幾個人族,神情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把他們送出無幻之境吧。”
舒星立刻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盒子,壯着膽子說:“這是……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謝謝你們……”
季易聞言伸手接過盒子并打開,“這都是些什麼?珠寶首飾嗎?無用的東西。”
百衢及時道:“留下吧,給濯漪。”
季易遞出去的手一頓,又緩緩地收了回來,“走吧,我們帶你們出去。”
待衆人走後,百衢欲言又止地看着睢羲,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說一句謝謝,但是姜蕪沒有醒,貿然說話可能會招緻睢羲的不悅,畢竟這件事情是因為他的疏忽而導緻的。
“她……她沒事吧?”
睢羲率先開口,“無事,隻是失血過多。人已經救出來了,先回去吧。關于主戰派,現下應該從長計議了。”
百衢欲言又止地看着睢羲,最終神情無奈地說:“睢羲,不要再懷疑了,在濯漪的心裡你真的很重要,你比任何一切都重要,她之前不喜我提柏雨,現下主動在璧畲玺面前暴露身份,隻是為了救你。雖然我看不慣她的作風,但是我不否認她對你的情感之深。”
睢羲垂眸看着姜蕪,輕輕地應了一聲。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魔鬼城。
濯漪意識朦胧地起身,她四下看了看,緩慢地挪動到小桌旁倒了一杯涼水喝下,随即縮起沉重的身體。
此時的樹洞隻是開了一間可容納床榻的一小部分,樹幹開辟出做大門的地方被睢羲封了一道抵擋風沙的結界。
濯漪也不知曉自己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她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意識昏沉、提不起力氣不說,渾身痛得要命,她覺得自己等不到睢羲回來了。
極有可能睢羲回來看到的便是一具屍體,濯漪也不知曉修羅死後會不會留下屍體。
濯漪意識昏沉地想着,片刻後她撐着身體爬起來,覺得好好的一處睡覺的地方,不能過于髒亂,要死她也應該死到樹屋外面去。
濯漪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着,剛踏出結界一步,便被外面的風沙嗆到,咳了個死去活來。
“怎麼了?”
睢羲抱起濯漪的一瞬間便覺得她渾身滾燙,他将濯漪抱進樹洞放到了床榻上,倒了水來讓她壓咳嗽。
“呀,您回來了,我感覺我好像給您添麻煩了,我要死掉了。”
睢羲聞言想起從前的種種,心跳一頓,他撥開濯漪臉上淩亂的頭發,溫聲道:“不要說傻話,你不會死的。”
“謝謝您這段時間不求回報地收留我,我從昨日開始便好難受,渾身都痛,我很開心能遇到您,如果阿燈也有我這般幸運便好了。能遇到您,真的是太好了。”
濯漪說着蜷縮起了身體,難過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睢羲聽着濯漪的話覺得又好笑又無奈,“别說胡話了,我帶你去看大夫。”說完,他擡手拭去濯漪臉上的眼淚。
濯漪睜着一雙水蒙蒙的眼睛看着睢羲,半信半疑地問道:“看大夫?我生病了嗎?修羅也會生病嗎?”
睢羲解下身上的鬥篷将濯漪裹了起來,随即穩穩當當地将她抱了起來。
濯漪靠在睢羲的懷中,絮絮叨叨地說着,“我對您來說是個累贅吧,您那麼強,我這麼弱,身為修羅居然還會生病,還要麻煩您照顧我,帶我去看大夫,我真的是給您添了太多的麻煩了。”
睢羲抱着濯漪往人間趕去,聞言将她抱得更緊了些,“少說幾句。”
濯漪訝然,繼續道:“而且我還話很多,總會惹您心煩,您跟我非親非故的,既不願意認我做女兒,也不想當我的哥哥,要是别的,我提出來您要是不答應,我還能待在您身邊,受您庇護嗎?”
“現下讓你少說幾句,隻是讓你保存體力,等身子好了,想說什麼都可以說。”睢羲說,“安心待着便好,不用想一些其他的,也不必因為想從我這裡得到庇護便設想一些其他的,即便是沒有一些附加關系,我也會保護你的。”
濯漪心中雖然不解,但依舊感覺到了幸福,她勾唇笑了起來,“那我可真是太幸運了,居然能遇到您這般好的修羅,一定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
“因為你之前也保護過我,具體的事情以後便知曉了。”
睢羲帶着濯漪到人間看了大夫,抓了幾副草藥,又置辦了一些吃食和被褥,草藥煮開後,整個狹小的樹屋都彌漫着一股嗆人的藥味。
濯漪裹着被子蔫頭耷腦地坐在床上,将被子塞了又塞還是覺得有漏風的地方。
睢羲端着一碗炖梨湯走了進來,用勺子盛了喂給濯漪,“很冷嗎?”
“還好隻是沒有精神,想睡又睡不着。”濯漪搖了搖頭,伸手接過了湯碗,“我自己來吧。”
“慢一點喝。”
濯漪咬着煮得軟塌塌的梨塊,總覺得梨湯的味道很怪,喝了兩口便沒了興緻,“您喜歡梨子嗎?如果可以的話,下次可以在外面種一棵梨樹,這樣每年都有新鮮的梨子可以吃了。”
睢羲看了一眼濯漪捧着碗,一副不想再喝的模樣,便開口解釋道:“梨塊和枸杞一起煮可以生津潤肺,止咳平喘,不好喝也要多喝一些。”
濯漪悶悶地應了一聲,随即一口氣喝完了全部的梨湯。
睢羲見狀将買來的吃食放在了濯漪面前,“吃些東西,填飽肚子才能喝藥。”
姜蕪看着夢中的那堆吃食,睜開雙眸醒了過來,起身時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頭重腳輕得渾身無力,她看到床榻邊矮幾上的溫水,端過來緩緩地飲下。
“睢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