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也不讓人通傳,直接走了進來。
柳舜華看到來人,心内冷嗤。
上輩子,棠華還是皇後時,她這二叔仗着棠華的勢,處處招搖。
後來棠華勢微,崩逝在宮中,賀家又步步緊逼,他為免受牽連,第一個跳出來與他們家劃清了界限。
兄長郁郁不得志的那些時日,他沒少冷嘲熱諷。
她躬身淡淡道:“二叔好。”
柳信敷衍地點點頭,轉身對着柳桓安笑道:“聽說,你被皇上欽點,任命鴻胪寺丞。你什麼時候德蒙聖上召見,怎麼沒聽你說呢?”
兄長被任命鴻胪寺丞,她記得此事。兄長此前輔助的縣尉擢升,在皇上面前舉薦了他。皇上召見兄長不久,任命便頒了下來。她同棠華從孫家回來,聽說這個消息,還纏着兄長讨了不少零用錢,買了好多小玩意。
柳舜華料定二叔要拉着兄長長談,随便尋了個理由便起身離開。
柳桓安叫住了她,遞給她一張帖子,“長陵侯府方送來的,邀咱們明日到他們莊園裡賞花。”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不在家。竟不知,長陵侯府有送帖子過來。
她恍然記起,曾在賀玄晖書房,見過長陵侯府世子李季方。
長陵侯府多半是站在賀丞相那邊的。
那他們此番送帖子過來,好像沒那麼簡單。
柳舜華接過帖子,打開一看,視線落在上巳節三個字上。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三月初二,上巳節前夕。
她必須去見一個人,錯過這次,隻怕再難見到了。
……
柳舜華上輩子,實在憋屈。
夫君隻想着他的心上人,婆母厭她留不住兒子,小姑嫌她粗笨配不上哥哥。
她在相府孤立無援,寸步難行。
唯有小叔賀玄度與她亦師亦友。
他教她讀書習字,教她父兄都未曾教過她的道理。
三年,她讀遍了賀玄度為她挑選的那些書。
從書中看到山川秀美,江河遼闊;日月盈昃,春秋代序;人生激蕩,世事滄桑。
方知她這一生,不過是井底之蛙。
她想要走出去,看一看這大好河山,而不是拘于宅内争鬥之中。
他讓她在相府泥潭中滋生出希望,猶蓮生淤泥,菡萏初綻。
賀玄度,是她在幽室裡漏進的一縷天光。
她記得,賀玄度喜賞花,尤愛桃花。每年上巳節前夕,他總會外出折幾枝桃花回來。
賀玄度行動不便,平日裡甚少外出,眼前這個能見到他的絕佳機會,柳舜華自然不願錯過。
片刻後,柳府後院東廂房便一陣悉悉索索,雨落春草般連綿。
柳舜華連換三四套衣裙後,最終選定一件素雅的月白羅绮曲裾袍。
賀玄度喜素淡,穿成這樣,他才可能會多看她一眼。
支開芳草,柳舜華匆匆前往相府。
上輩子嫁入相府後,因處處受丞相夫人所限,她甚少出府。每次回柳府,她都是乘坐轎子。以至相府三年,府外周遭是何光景,竟一概不知。
她隻記得,有一次坐轎子出了相府的高牆,南風吹開車簾,她似是看到一株百年古柳。
她循着古柳,來到相府門口。
因臨近上巳節,街道上紅飛翠舞,她半隐在柳樹下,也不十分打眼。
柳舜華第一次以一個局外人身份,細細打量着眼前熟悉的府邸。
相府赫赫,門前石獅子也威風凜凜,四周圍牆高聳,軒峻莊重。古木森森中隐約可見樓閣重重,高甍淩虛,華麗豪奢,讓人望之生畏。
明裡光鮮,暗裡卻是蠅營狗苟,濁臭不堪。
若非為見賀玄度,她斷然不肯再來這種地方。
她盯着眼前的朱紅大門,那道清寂的身影又浮上心頭。
蓦地想起了最後一次見賀玄度時,他坐在輪椅上,默默剪掉一枝斜飛的花枝,淡漠道:“有些軟肋與虛念,不過是附贅懸疣,該舍棄時當舍棄。”
軟肋,虛念?
她不知賀玄度是在說她,還是他自己,卻沒由來一陣心虛。
于她而言,賀玄度就是天邊的明月,可望不可即。
他總是一副淡然的模樣,無欲無求,她看不穿。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想了解賀玄度。
她想知道,賀玄度所求究竟是什麼?
可惜啊,二十歲的賀玄度已經死了,她再也沒機會去問。
不過幸好,十六歲的賀玄度還在。
柳舜華默默想着,不知十六歲的賀玄度會是何模樣?
……
一直等到隅中,都未等到賀玄度。
柳舜華怅然若失,看來今日是撲了個空。
方欲轉身,沉重的開門聲響在耳側。
柳舜華擡眸望去,朱門緩緩打開,兩個小厮簇擁着一人走了出來。
萬千絲縧柔風中葳蕤,蕩漾着春光,婆娑惹人。
隔着的一片濃蔭,她看到了賀玄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