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她的字賀玄度從未見過。
她的字,同她隐秘的心思一樣,從不敢示于人前。
她道:“你覺得我的字好看?”
賀玄度微微一怔,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眼中有些哀傷,還有一絲……期待。
他笑道:“自然,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柳桓安見他與柳舜華搭話,忙擋在她跟前,“賀二公子謬贊了。”
賀玄度越過柳桓安,歪頭繼續問道:“不知柳小姐師從何人?”
柳舜華咬着嘴唇,“無人,胡亂練習,練得多了而已。”
賀玄度拊掌:“無人教習,竟然能寫到如此地步。實不相瞞,看了柳小姐的字後,我深感慚愧,故想求小姐賜墨寶一幅,以供臨摹,不知小姐可願不吝筆墨?”
柳桓安恨不得一腳給他踹下去,妹妹的字怎能交給這個纨绔去亵渎?
他面上依舊從容:“小妹畢竟是女子,多有不便。若賀二公子不嫌棄,我倒是可以寫上一幅。”
“說實話,有點嫌棄。”賀玄度摸着頭:“柳公子的字太端正了一點,實在不适合我。還是柳小姐的字,更适合我。”
柳桓安握緊拳頭,竭力讓自己鎮定。
柳舜華忙按住柳桓安,“兄長,無妨。一幅字而已,賀二公子若當真想練,我改日差人送去便是。”
賀玄度不想她答應得如此爽利,饒有興緻地看着她,“柳小姐真是個暢快人,先行謝過了。”
得了柳舜華的應允,賀玄度才總算消停。
柳桓安一路陰沉着臉,一進城中,他便以道不同為由,迫不及待将賀玄度請下馬車。
賀玄度從車上跳下,朝着兩人躬身緻謝。
他沖着兩人一笑:“多謝二位載我一程。下面的路,我要一個人走了。”
柳舜華無端想起那個輪椅上孤零零的背影。
老夫人走後,他一個人坐在老夫人生前的院落,望着空蕩蕩的天空。
秋風蕭瑟,枯葉滿地。
她聽到他喃喃道:祖母,這個家,終究還是隻剩我一個人了。
待柳舜華緩過神,賀玄度早已轉身走遠。
落日熔金,一片金黃燦爛裡,賀玄度清瘦身影卻顯得孤寂異常。
柳桓安“啪”的一下甩下車簾,不想再看賀玄度一眼。
“蓁蓁,你怎麼就應下了,我分明暗示你,随便打發他便是。”
柳舜華笑道:“我雖非夫子,可有教無類還是聽過,他既有心想學,何不成全他?”
柳桓安怕柳舜華糊塗被騙,也顧不上什麼背後妄議,“你不常出來走動,不知他在長安的名聲。長安第一纨绔這個稱号,可不是随便來的。今日這個大白鵝,你瞧着是不是已經夠荒唐了?豈不知,比這個更荒唐的多了去了。據說他那個院子裡,雞鴨成群,貓狗一窩的,成日鬧得相府不得安生,如此不務正業,哪裡有官家子弟的半分風姿。”
賀玄度的院子柳舜華去過,偌大的院落清冷寥落,隻廊下水缸裡一尾金魚,孤零零地遊弋,哪裡有兄長說的這些東西。
她搖頭道:“兄長又沒去過,怎知不是道聽途說?”
柳桓安道:“我雖未去過相府,但曾在街上見到過他幾次,每次他都是前呼後擁,提着個鹦鹉招搖過市。還有,他曾一夜在賭坊輸了五萬錢,被賭坊的人堵在相府門口,此事鬧得人盡皆知,最後還是賀玄晖出面才解決。如此纨绔,你莫要同他有牽扯才好,以免累了名聲。至于書帖,我想辦法回絕。”
柳舜華沉默不語。
柳桓安看柳舜華垂頭喪氣,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在為我擔心,你怕得罪了相府。你放心好了,賀玄度在相府并不受重視,賀丞相眼裡隻有賀玄晖一個兒子。至于賀玄度,也就空有一個相府公子的頭銜而已,無關緊要。”
柳舜華凝眉:“無關緊要?可他也是相府嫡子啊。”
柳桓安并未聽出柳舜華話裡隐隐的不忿,隻是道:“他這樣的人,放在尋常富貴人家或許還能容他胡鬧,可相府是什麼地方,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賀丞相向來内斂謹慎,他卻如此肆意妄為,怎會不被賀丞相厭棄。何況,相府還有一個早早入了太學,才學出衆的賀玄晖。若他有賀玄晖一半才學,也不至于……算了,不說他了。”
柳舜華沒再接話,她心裡堵得慌。
車簾微微晃動,柳舜華不覺有些發冷。
春日晚間的風,依舊是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