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瞧,便知是她。
老夫人笑着沖柳舜華招招手,柳舜華悄悄擦幹眼淚,攥緊手掌,走上前去。
老夫人溫聲問:“姑娘,方才是你攔的馬吧?”
柳舜華點點頭,“是。”
“你再走近些。”老夫人揉着腿,悄聲道:“你不知道,方才我吓得腿都軟了。這一群人圍着,我總是要裝一裝。這會,我是一點都動不了了。”
柳舜華“撲哧”一笑,老夫人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老夫人見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來。
老夫人又問:“你是哪家的姑娘?身手這般好?”
上輩子,救下老夫人後,她見老夫人周身氣度不凡,有意想替柳府争取一條新門路。
當老夫人問她是何人時,她便自報了家門。
之後,相府派人送去謝禮之時,她又落落大方,應對自如。
送禮之人回去複命時,為讨好老夫人,将她的好處往死裡誇,更讓老夫人對她印象深刻,以緻在壽宴上對她贊不絕口。
隻是這次,柳舜華隻想救下老夫人,并不想節外生枝。
她躬身施禮道:“小女出身鄉野,幼時外祖家養馬,跟着兄長們學了些禦馬之術。今日不過順手罷了,老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老夫人見她姿态舒展,毫無半點忸怩之态,對她的喜愛又添了幾分。
可見她并不想告知家世門第,又戴着帷帽,似乎不想被人認出,心下雖遺憾,卻也不好再追問。
想到此處,老夫人伸手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遞給柳舜華,拍着她的手道:“雖說如此,可到底是救命之恩。若你日後有困難,可拿着玉佩到丞相府去,自會有人相幫。”
柳舜華點頭,從老夫人手中接過玉佩,攥在掌心。
“祖母。”
柳舜華渾身一震,這聲音……
是賀玄晖。
柳舜華清楚地記得,上輩子,救下老夫人後,她并未遇到賀玄晖。
賀玄晖穩步而來,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格外惹眼,一襲白衣沐浴在日光下,衣袖上銀色八角星紋熠熠生輝。
他走近,對着老夫人行了禮,關切問道:“祖母,您怎麼樣?”
老夫人一笑:“是彰兒啊,你為何在此?祖母無事,不用擔心。”
賀玄晖規規矩矩道:“父親囑托孫兒一些政事,孫兒正與人商談。丁寶突然說看到了祖母的馬車,我這才知曉祖母今日回府。未能提前派人去迎接祖母,緻祖母受驚,孫兒慚愧。”
老夫人擺擺手:“這怎麼能怪你呢,是我怕麻煩,未提前告知府内。”
賀玄晖道:“祖母一路辛勞,又受此驚吓,孫兒實在放心不下。我已着丁寶回府通禀,并讓人去請了太醫,想必太醫馬上就到了。”
老夫人想了想,說道:“也好,那回府吧。你既有事,就不必跟着了,正事要緊。”
說罷,老夫人轉頭看了一眼柳舜華,許久才轉過身去,向着侍從擡了擡手。
車簾緩緩放下,晨光中馬車漸行漸遠。
今日一别,前塵世事随風散,她與老夫人便無任何瓜葛。
即便再相見,也隻是再尋常不過的陌生人。
柳舜華垂下眼眸,按下心内的不舍與遺憾,緩緩轉身。
“姑娘,還請留步。”
柳舜華下意識地轉身,她壓根沒料到,賀玄晖會主動與她打招呼。
賀玄晖走至柳舜華跟前,指着她的衣角下擺道:“想必是方才姑娘為了救祖母,不小心劃破了衣裙。前面便是止雲齋,若姑娘不嫌棄,我賠給姑娘一套衣裙可好。”
他眉目清俊,嘴角噙着笑意,聲音如微風輕拂過春水,溫柔得讓人忍不住沉湎。
可柳舜華早不是三年前的柳舜華,她隻冷聲道:“多謝,不用。”
賀玄晖一愣,盡管隔着帷帽,他也能覺出她的冷漠。
他想,或許是他太唐突,旋即解釋道:“姑娘,我并無惡意,隻是想表示感謝。”
柳舜華懶得與他糾纏,隻是轉身朝止雲齋走去。
賀玄晖以為她聽取了他的提議,忙跟了上來。
還未到門口,芳草已經捧着衣裙走了出來。
一見到柳舜華,便問:“小姐,我聽外面亂糟糟的,出什麼事了?”
柳舜華見她已取了衣裙,便道:“無事,走吧。”
說罷,一轉身便碰到了跟在身後的賀玄晖,整個人險些跌到他懷裡。
賀玄晖慌忙伸手去扶,溫熱的手掌撫上她的臂膀,柳舜華卻像碰到什麼洪水猛獸,幾乎是下意識地後退幾步。
賀玄晖自覺失禮,不住道歉:“姑娘,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要轉身。”
柳舜華揉着被他碰過的手臂,不由一陣惡心,氣惱道:“我說了不用,為何還要跟着?芳草,咱們走。”
賀玄晖快步跟上解釋:“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方才見你朝止雲齋走,我以為……”
柳舜華停下腳步,對着他狠狠道:“離我遠點,别再跟着我。”
賀玄晖被她一吼,像個犯錯的小孩,不知所措。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姑娘,似乎很讨厭他。
她讓他覺得,他似乎做錯了什麼事,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他一臉茫然,呆愣在原地,心裡空落落的。
這種感覺,很熟悉,上次浮霞園也是如此。
待走得遠了些,芳草回頭,看了看賀玄晖,不解道:“姑娘,那人是誰啊?瞧着一身貴氣,長得也俊美不凡,不像登徒子啊。”
柳舜華怒道:“什麼貴氣,分明是晦氣,以後碰到他,有多遠走多遠。”
說罷,她轉頭瞥了一眼賀玄晖,嘴角牽起一絲冷笑。
賀玄晖,這輩子最好永不相見。
回到家,柳舜華癱坐在椅子上,眼神不自覺朝外間書櫃看去。
櫃内放滿了各式小玩意,有柳條編的小籃子,草編的蝴蝶,還有竹蜻蜓。
她起身走過去,目光停在書櫃上的竹蜻蜓前。
未出嫁前,她熱衷于各種手工,樂此不疲,這滿櫃子的小玩意都是她自己動手做的。
初嫁進相府,她還一心想着與賀玄晖好好相處,曾精心做了一隻竹蜻蜓,小心翼翼地在上面雕了一朵并蒂蓮,又将表面打磨得光滑,細細塗了蠟油,希望并蒂蓮能長久一些。
她滿心歡喜地将它送給賀玄晖,可他隻看了一眼,便随手丢在一邊。
誰料第二日,那竹蜻蜓就出現在賀容暄手裡。
賀容暄當着她的面,将竹蜻蜓丢進水池。
她嗤笑一聲,告誡她,這些不入流的東西,不配出現在賀家。
柳舜華看着水池中的竹蜻蜓漂啊漂,越漂越遠,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想起賀玄晖那張臉,柳舜華心中更覺晦氣。
她随手一擲,竹蜻蜓啪嗒一聲,掉進書櫃漆黑的縫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