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玄度頭轉向窗外,淡淡地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三三兩兩作伴,其樂融融。
街對面一個賣糖人的中年婦人,叫賣了半日也沒一個顧客。她身旁站了個小童,不時用袖口擦着鋪上的塵土,衣着單薄,穿一雙草鞋,一張小臉凍得通紅。
中年婦人大約是叫得累了,停下來,笑着看着小童,伸手拿了一個糖人遞給小童。
小童得了糖人,高興得不行,剛伸出舌頭準備起舔,突然停住了。
他将糖人舉起,“娘先吃。”
中年婦人笑着拍着他的頭:“娘不吃,你吃吧。”
賀玄度看得出神,半晌後,他回過神,對洪聲道:“你去,把糖人全買了。”
洪聲看了一眼,“少爺,那麼多你吃得完嗎?”
賀玄度不耐道:“你管我吃不吃得完,小爺高興買,你買便是。”
洪聲知曉他那脾氣,做事一向沒個常理,隻得遂了他的意。
賀玄度瞧着洪聲走了過去,方收回視線,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人潮湧動中,賀玄度一眼便瞧見她。
柳舜華正提着一盒糕點,踏過石橋,款步走在岸邊。
她步履輕盈,楊柳影随風擺動在她衣裙上,臉上挂着笑,浸染着周遭凡塵煙火氣,如春日葳蕤的草木,生機盎然。
隔着雕花的木窗,賀玄度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她。
柳舜華跳過一個小水坑,蓦然擡眸,正對上賀玄度的目光。
視線交彙的刹那,柳舜華觸電一般,迅速背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賀玄度無端有些氣惱,她竟然毫無理由地躲着他。
難道當初不是她先招惹的他!
“柳舜華!”他忍不住朝她叫了一聲。
柳舜華頓住腳步,緩緩轉身,“賀二公子,您叫我?”
賀玄度耐着性子,“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柳舜華并沒進去,隻是站在牆根下,一動不動。
“你什麼意思,躲着我是吧?”賀玄度冷笑。
若是嫌他,當初就不應該主動招惹,何況他并未做錯什麼。
柳舜華絲毫不為所動,“賀二公子有話請講。”
她語氣雖是疏離,臉上卻露出幾分委屈來。
賀玄度要被氣笑了,他都不曾委屈,她倒委屈上了。
他道:“讓你過來,你站那麼遠作甚?我還能吃了你?”
柳舜華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愈加委屈,一雙眼眸仿佛沾染了水岸的霧氣。
“不是你說的,讓我别費心思,别死纏爛打?”
賀玄度一愣,“我什麼時候說過?”
見他還不承認,柳舜華上前幾步,分辯道:“就前幾日,我送野果子給你,你讓洪聲出來趕我走。”
賀玄度眉頭一皺,“我什麼時候讓洪聲趕你走了?”
柳舜華呆愣了片刻,見他不似撒謊,便道:“你真不曾說過?”
賀玄度搖頭,“我從未如此說過。”
“少爺,糖人全買回來了,您要吃一個嗎?”洪聲舉着一手的糖人進來。
賀玄度黑沉着臉,“洪聲,前幾日我讓你向柳小姐傳話,你怎麼說的?”
洪聲意味深長一笑,“少爺不是讓我打發柳小姐嘛,放心,我已經辦妥了。”
賀玄度急了,“誰讓你打發她了?我那就是客氣一下,才說讓她不必再送東西過來。”
洪聲點頭,“是啊,少爺是這麼說的啊。以往少爺打發那些糾纏你的女子,不都是這麼說的。”
這個豬腦子,賀玄度真想一個巴掌拍過去。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不前幾天剛下了雨,山間路滑,我怕你一個姑娘家上山摔着。還有,那個濟陽王,他最近幾日要回封地,我怕你出門再撞上他。”怕柳舜華不信,他又道:“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那個竹節人很好玩,山果子也好吃,我都很喜歡。”
賀玄度滔滔不絕地解釋着,不知為何,一見她傷心難過,他就有些慌。
柳舜華瞧着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心中的郁悒一掃而空。
她心頭微熱,朝着賀玄度粲然一笑,“我信你。”
賀玄度微微一滞,撓頭道:“你不生氣了?”
柳舜華半垂着眸,嘴角帶笑,“我沒有生氣,就是以為你覺得我煩,有些憋屈。”
洪聲進門時并未瞧見柳舜華,聽了賀玄度解釋,方知犯了大錯。
他輕手輕腳地移過來,對着窗外的柳舜華尴尬一笑,“柳小姐,你也在啊。”
柳舜華微笑點頭。
洪聲苦着臉,不停舉手作揖,“柳小姐,我錯了。是我愚笨,誤解了公子的意思,您就饒了我吧。”
賀玄度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他手中的糖人。
“既然你嘴那麼閑,那就把這些糖人全吃了吧。”
想了想,尤不解氣,又加了一句:“吃不完,不準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