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二叔,千錯萬錯,都是侄女的錯,您莫要逼我父親。他還在病中,實在經不起您這樣折騰。”
柳棠華一見柳舜華跪下,雖不明就裡,還是跟着跪了下來。
柳仁傻眼了,他不過是想借機讨點好處,哪曾想兩個侄女就這麼給他跪下了。如此一來,豈不真坐實了他苛待晚輩的名聲。
柳桓安看兩個妹妹跪了下去,心内已是惱到極點。
他上前急道:“父親,蓁蓁她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讓她們這麼跪着?”
柳奉愈加不滿,面上盡量維持平靜,他凝眉道:“蓁蓁,芊芊,地上涼,你們快些起來。”
柳舜華起身,對着柳仁道:“二叔,方才我一時口不擇言,請二叔莫要與侄女計較。還有,萋萋妹妹之事,的确是我們思慮不周。”
她轉頭望向葛氏,語氣誠懇,“叔母,我們要做些什麼,才好讓萋萋妹妹不那麼傷心難過?”
葛氏素日裡拿捏慣了柳舜華,不知她心底的盤算,隻當她上套了,當即喜笑顔開,“你們也知道,蔓華與府尹家公子的親事黃了,這說到底,還是你叔父不争氣,官位不高,門第不夠。”
她笑道:“大哥,你看老大如今不但深受聖上信任,還被相府邀去參加壽宴,不如讓他出面,給你二弟尋個正經的官做做如何?”
柳舜華雖早知叔母德行,也是震驚不已,她還真是敢想。
柳桓安也驚呆了,叔母這是瘋了不成,如此無禮的請求,也說得出口。
柳奉臉上愈加難看,他看向柳仁,淡聲道:“二弟,這也是你的意思?”
柳舜華幼時最是頑皮,不少惹父親生氣。
她了解父親,此刻他已是憤怒的邊緣,就看二叔能不能将這把火燃起來了。
柳仁在柳奉那裡,一向求仁得仁,當即點頭道:“大哥,萋萋一連遭受這麼些委屈,我看着實在心疼。總不能因為我,耽誤了她的大好姻緣吧。再說,我若得了官,咱們同氣連枝的,你面上也有光不是。”
柳奉再忍不下去,一掌拍在桌上,杯盞晃動叮當作響。
“一派胡言。柳仁,這話你也說得出口。你的女兒是女兒,我的兒子便不是兒子?你竟要為你女兒的姻緣,去毀我兒前程?”
柳仁頭一回見柳奉發這麼大火,愣了片刻,慌忙道:“大哥誤會了,我一向對大哥恭敬,對老大憐愛,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咱們柳家,怎麼會斷送老大的前途呢?”
柳奉懶得再與他周旋,冷笑一聲,“為了柳家?這些年,你為了柳家做了什麼?”
柳仁下意識想要反駁,可嘴一張開,卻發現根本無話可說。
柳奉揉着頭,“你口口聲聲說對老大憐愛,可自打老大進屋,臉色蒼白,咳個不停。你作為叔父,隻一味責怪于他,可曾關心過他一句。”
他滿臉失望,“我今日身體欠佳,已是強撐着起來,蓁蓁方才亦提醒過你,我尚在病中,你……”
柳仁并非沒心,當即羞愧得低下頭。
柳奉歎了一口氣,狠下心來,“還有,方才我一直不好說,總覺得說了,顯得有失偏頗,又傷了咱們兄弟的情分。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索性一起說了吧。”
“你家萋萋是個金貴的,可蓁蓁與芊芊,也是自幼被我捧在手心。兩個小丫頭一時說錯了話,你一個做叔父的,竟逼得她們下跪。二弟,你将我這個做父親的置于何地啊?”
“幼時父母身體有損,人道長兄如父,我便擔着照看你的責任。我親自喂養你,讀書習字都帶着你。成年後,我外放為官,心中挂念着你,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每隔一段時日便休書一封于你,連同我那些俸祿兌換的錢财,全都供你讀書之用。這些年,我處處以你為先,事事為你着想,何曾虧待過你。”
“二弟啊,我做這些,從不曾希望得到什麼回報。可你,怎麼就是不知足呢?”
柳奉越說越傷心,越說越失望,将這些年壓的心頭的委屈全倒了出來。說到最後,已是潸然淚下。
柳仁本就羞憤難當,又見兄長說到痛處流下淚來,不顧葛氏在旁眼神暗示,捂臉道:“兄長,别說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是我讓兄長失望了。”
柳奉拖着病體,早已精疲力竭,他緩緩閉上雙目,“二弟,我累了,要歇下了。你也,請回吧。”
說罷,他踉跄起身,腳步虛浮,柳桓安兄妹上前,扶着他出了正廳。
一場鬧劇落幕,柳仁與葛氏第一次從柳府空手而歸。
送完父親回房,又與柳棠華煮了姜湯端給兄長,柳舜華才得以喘口氣。
柳棠華尚有些興奮,賴在柳舜華屋裡不肯走。
“姐姐,今日真是痛快。我原本還以為,父親要怪罪我們呢,沒想到,父親竟會同叔父說那樣的話。”
她越說越激動,“蒼天有眼,總算讓父親看到了他們的嘴臉。以後,我再不擔心她們過來搶我的東西了。”
柳舜華摸了摸膝蓋,這一跪,跪得值了。
柳棠華沉默了片刻,擡頭道:“姐姐,你是故意跪下的嗎?”
柳舜華看向柳棠華,清澈的眼神中夾雜些許懵懂。
她揉了揉棠華的頭:“你都看出來了,看來這些日子長進了不少。”
柳棠華聽到柳舜華誇贊,樂不可支,“其實一開始跟着跪下的時候,我也有些疑惑,怎麼姐姐前些日子将叔母殺得片甲不留,今日這麼容易就下跪認輸。後來,看到他們一時得意露出真面目,我才明白,姐姐這是引他們入局。”
柳舜華笑道:“你這都是從哪裡學來的詞,打打殺殺的。”
柳棠華仰起頭,“我聽說書的說的啊,高祖起義的故事。高祖出身草莽,生性豁達,胸懷大志。時值前朝苛政緻中原疲敝,百姓流離失所,高祖聚衆而反。初時,高祖實力尚不足,暫居一隅,暗中積蓄勢力,待時機成熟,一舉攻破長安,殺昏君,奪天下。”
柳舜華笑道:“聽書能聽出門道,你倒是機靈。你說說,這次你都看出了什麼?”
柳棠華想了想,“我也是在父親發怒後,才想明白的。若是放在平日裡,二叔與叔母瞅準時機,直接說出那些話,或許父親頂多駁斥他幾句了事。可今日,他們選的時機卻不對。而這個時機,似乎是姐姐引導的。”
柳舜華有心點她,緩緩道:“有時候,謙卑反緻禍,隻會讓對方變本加厲地索取;可有時候,若一味冒進,非但達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反會适得其反。暫退一步,因勢利導,反占先機。”
柳棠華好像有些明白了,“姐姐,我好像懂了。就像相府門前,賀二公子直截了當,輕而易舉地讓萋萋妹妹不敢再糾纏;方才廳内,姐姐以退為進,順利擺脫了二叔他們的無理取鬧。”
聽到柳棠華提到賀玄度,柳舜華心下一動,不覺笑了,“你說得沒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你可要記住,日後萬不可被人欺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