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瑩真的被氣到了,比昨晚尤甚。
她回頭看着刺史府的大門,恨不得啐上一口,“表姐,咱們走,我再也不要來這裡了,真是讓人寒心。”
柳舜華将她拉上馬車,低聲道,“你這麼說,才是讓表姐心寒。”
陳瑩一愣,賭氣道:“她有什麼心寒的,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刺史府少夫人。”
陳瑩不過十四歲,比棠華還要小,最是年輕氣盛的年紀。況且她常年跟着表兄們放馬,整日縱情馳騁于山野,心思單純,哪裡知道高門大戶裡的那些險惡。
其實又豈止是她,外祖一家都是厚道的,他們隻以為表姐嫁了個好人家,内裡如何又怎麼知道。
一個沒有任何依靠的女人,高嫁給一個不愛她的人,在夫家會如何,這樣的境遇,柳舜華再清楚不過。
柳舜華摸了摸她的頭,“瑩兒,你相信我,表姐肯定有她的苦衷,總有一日,表姐她會同你說清的,你要給她時間。”
陳瑩沒有說話,默默垂下頭。
她被柳舜華安撫一會,氣已經消了大半,想到方才姐姐身上的傷痕,忍不住擔心起來,“表姐,我姐她,好像真的被鄭充那王八蛋打得有點狠,她不會出什麼事吧?”
柳舜華柔聲道,“我也心疼表姐,不過你放心,既然咱們今日能相見,表姐應該暫時無事。”
陳瑩看了看窗外,歎了一口氣,“但願吧。”
将陳瑩安全送回家,柳舜華讓一直跟着的周松領着,去了都尉府。
近日匈奴一小隊人馬又來滋擾邊境,萬都尉帶人去抵禦。萬夫人回了娘家,賀玄度尚未回府,柳舜華隻得在正廳等着。
都尉府鮮少有女眷登門,如今突然來了這麼個大美人,府内衆人不時尋了借口從廳外走過,偷偷瞄上一眼。
柳舜華假裝飲茶,來掩飾尴尬,一直喝到再也喝不下,賀玄度終于回來了。
一見到賀玄度,她忍不住起身,語氣中不覺多了幾分嬌嗔,“賀玄度,你怎麼才回來。”
說完,柳舜華便覺得有些不妥,她這話聽着,活像獨守空閨的妻子在抱怨晚歸的丈夫。
賀玄度不說話,隻是歪頭盯着柳舜華笑。
柳舜華被他盯得臉上發燙,忙背過身去。
賀玄度見她有些窘迫,不再逗她,側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讓柳小姐久等了,我以茶代酒,向你賠罪。”
柳舜華一看,又是茶,苦着臉道:“真的喝不下了。”
賀玄度順勢将茶喝了,笑道:“你準備一直這麼站着嗎?”
柳舜華這才走了過去,靠着賀玄度坐了下來。
方才未曾留意,這一坐下,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鼻而來。
柳舜華皺眉,“你喝酒了?”
賀玄度下意識捂住嘴巴,“沒喝幾口,都是為了陪那個鄭充。是不是有點臭,那我漱漱口再回來。”
柳舜華斜了他一眼,“你的手受了傷,飲酒不利于傷口愈合,你怎麼又忘了。”
說到傷口,賀玄度摸着受傷的手,不動聲色地用力一按。
“啊,又流血了,好疼。”
守在門口的周松一臉狐疑地看着屋内嚎叫的賀玄度。
表公子自幼被萬都尉按在地上打,從未喊過一聲。
今日這是要搞哪出?也太矯揉造作了點。
柳舜華急忙起身走了過去,抓住賀玄度的手,将綁住傷口的麻布拆開,“怎麼好好的又流血了?”
賀玄度疼得直皺眉,可憐兮兮道:“可能是因為飲了酒的緣故,你說得對,我不該飲酒的。”
柳舜華急得直打轉,“那你還不趕緊叫醫工過來瞧瞧?”
賀玄度搖頭,“不用,我這裡有藥,重新包紮便好。”
周松很快拿了藥進來,特意瞅了一眼賀玄度的傷口,已經愈合的傷口,生生被人重新扯開了。
萬都尉臨行前交待過要照看好表少爺,如今他卻受了傷。周松方想張口問究竟是何人所為,就被賀玄度一記冷眼給瞪了回去。
周松不再多言,乖乖退到一邊候着。
柳舜華拿了棉布,輕輕按住傷口,待血止住,小心擦拭掉血迹,又蘸取了藥膏,均勻地塗抹在傷處。
她半垂着頭,雲髻峨峨,眼睫微微煽動,春風撩動着衣衫,幽香陣陣襲來。
賀玄度屏住呼吸,生怕呼出來的濁氣玷污了這份清靜。
柔軟的雙手握住他的手掌,指尖劃過他的肌膚,像是輕柔的羽毛撫過。冰涼的藥膏塗上,灼熱的傷口似乎被壓制了不少。
“好了!”
輕柔的聲音響起,賀玄度恍過神來,緩緩收回了手。
他舉起手,看了看,身子往柳舜華那邊靠近了一些,“你包得真好看,比他們包得好多了。他們一個個都笨手笨腳的,每次換藥都扯得我生疼。”
候在門口的周松臉一黑。
今日換藥時,不是表少爺自己說的随意些嗎?
柳舜華點頭,“你們這都是些男子,不注意也是有的,還是找個手腳輕柔的侍女來換的好。”
賀玄度收回了手,嬉笑道:“我看你就包得挺好,這兩日辛苦你每日跑一趟過來換藥,如何?”
柳舜華擡頭,正撞在他的雙眸上。
少年一雙眼眸,燦若星辰,滿含柔情,誠摯清澈得似一汪清泉,可柳舜華卻像被蠱惑了一樣,心底不由生出了更多期待還有迷惘。
她的心有些亂。
賀玄度見她不作聲,又湊近了一些,舉着手道:“我這手,好歹也是因為你才受的傷,你不會就這麼棄我不顧吧?柳舜華,你不能這麼無情無義,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離得太近,柳舜華忍不住往後退了一些,看了他一眼,隻道:“我沒有,我隻是……”
“那你為何不答應?”賀玄度半仰着頭,靜靜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幹淨純粹,等待她給出解釋。
不知為何,他那眼神,讓柳舜華想起了等待喂食的綠玉,她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