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華作勢要跪,外祖瞪了她一眼,“你給我好好站着。”
柳舜華上前,拉着外祖的胳膊,“外祖,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外祖拉開她的胳膊,“你别嬉皮笑臉,我問你,你同都尉府的表公子是怎麼回事?”
柳舜華一愣,沒想到外祖竟知道了賀玄度。
她垂下頭,心虛道:“沒怎麼回事啊?就是來涼州的路上,我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恰好遇到萬都尉,萬都尉幫了我們。小時候,您不是常教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嘛。我就想着,都尉府有難,我不能袖手旁觀,就回去報信啊,誰知道刺史府的人動作那麼快,圍住了都尉府,我想出來也出不來啊。”
外祖皺眉,“我問你賀公子,你這啰啰嗦嗦地說這些做什麼?”
柳舜華擺手道:“外祖,我同賀玄度也沒那麼熟,真的沒什麼關系。”
外祖狐疑道:“不熟,我怎麼聽瑩丫頭說,他還幫忙救茵兒出來呢?”
柳舜華:“那是他和鄭充有仇。”
外祖想了一下,“那替你擋箭是怎麼回事?”
柳舜華道:“那是他人好。”
“如此說來,這賀公子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兒。”外祖點頭,思忖片刻,緩緩道:“這樣,待他傷好了,我要備禮登門道謝。到時,你同我一起。”
……
因此前柳舜華姐妹睡着陳茵舊日閨房,晚間休息時,她便同妹妹陳瑩擠在一起。
陳瑩心疼姐姐受的苦,更因誤會姐姐而羞愧,巴不得同她睡在一起,好好安慰。
刺史府一事塵埃落定,陳茵明顯松快下來。幾人起初為照顧她的情緒,講話還有些小心翼翼,陳瑩與柳舜華拼命回憶一些舊日趣事,試圖去逗陳茵開心。
刺史府之事雖告一段落,但陳茵心上的傷卻是絲毫不減,一直垂眉低眼。
陳瑩看在眼裡,勸慰道:“姐姐,刺史府那種狼窩你都能逃出生天,這是大造化。今後,福氣在後頭呢。”
陳茵勉力一笑,“什麼造化,福氣的,隻要不丢陳家的臉,我已是感恩戴德。”
陳瑩眉頭一凝,“姐姐這是說的什麼話,你能回來,家裡人不知道有多高興。外人說什麼,由他們去,你回家吃的是陳家的飯,與他們何幹。”
陳茵垂下頭去,“可我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若是一直留在這,受人指點非議,讓弟弟們如何娶親?”
柳舜華心上一顫,表姐沒有說“家”,而是說“這裡”。
她想起了前世,嫁入相府後,她何嘗不是這樣的心思。
柳棠華搖搖頭,“表姐不對,這裡也是你的家啊。表兄個個都是明理之人,怎麼會在意這些?我兄長就說過,若是我不嫁,他養我一輩子。”
陳茵摸着她的頭,小丫頭當真天真得緊,哪裡知道人言可畏呢。即便是沒有這些流言蜚語,往後漫長歲月裡,親近的人終會迎來更親的人,一步步慢慢來替代她。她不想,成為任何人的阻礙。
她低頭沉默片刻,緩緩道:“我想,搬出去住,順便做點營生養活自己。”
陳瑩悻悻道:“姐姐幹嘛要出去,出去後能做什麼?”
陳瑩擡頭,毫無生機的臉上突然有了光彩,“我在家時便擅廚藝,刺史府幾年也沒少伺候那對挑剔的父子,此前我就一直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擺脫刺史府,便出去自力更生,外面天地廣闊,總有我的容身之地。”
原本柳舜華還有些憂心表姐受此打擊,會一蹶不振,沒想到她會有此打算。表姐被刺史府磋磨多年,卻還能如此清醒,提早便為以後的生活鋪路,不由對她心生敬佩。
柳舜華極力支持道:“表姐,我覺得你說得對。我這裡還有些多餘的錢财,咱們這幾天就可以去看鋪子。”
她知曉,表姐從刺史府出來,什麼都沒有帶。如今刺史府被封,昔日那些東西,怕是要充公。舅舅這邊又沒有什麼多餘的錢财,兩個表兄又漸漸大了,往後花錢的地方多着呢。她來涼州時,正好帶着賀玄度此前送的金餅。
陳瑩有些不解地看着柳舜華,“我姐姐她才……,即便是要自力,眼下也未必是好時機,總歸是太急了些。”
柳舜華卻勸道:“但凡做了決定,最忌猶豫不決。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一是流言蜚語,一是往後的出路。流言這種東西,大多隻是一陣,等什麼别的新鮮事出來,誰還會記得。至于出路,我小時候跟在表姐後面長大,表姐的手藝,我比誰都清楚。”
一番話說到了陳茵心坎裡,她眼中含着淚,“蓁蓁,你不但幫我逃了出來,還這麼支持我,我都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不等柳舜華回應,柳棠華便笑道:“表姐,我姐姐是拿你當親姐姐看的,你說感謝,可就顯得生分了。”
陳茵跟着笑了起來,看着柳棠華道:“我算是知道你姐姐為何來涼州也要帶着你了,你這個小甜豆,真是讓人喜歡。”
陳瑩哼了一聲,“姐姐,你誇她不誇我,我也可甜了呢。”
柳舜華指着牆上的鞭子,笑得捂住肚子,“你還甜,你啊,就是個小辣椒。”
衆人忍不住,都跟着笑了起來。
氣得陳瑩從床上爬起來,上去就要抓她,幾人打打鬧鬧,刺史府帶來的陰霾很快散去。
這一夜,柳舜華睡得格外香甜。
夜深人靜,更漏聲聲,賀玄度趴在榻上,毫無睡意。
想起舅舅白日裡說的那些話,他滿腦子都是柳舜華那日說要留下時決絕的眼神。
他們一起經曆了生死,好不容易才活了下來。本該有劫後餘生的欣喜,如今卻莫名其妙地相互置氣。
他越想越後悔。
自相識以來,柳舜華待他如何,他不是不知,怎麼就一時忍不住對柳舜華冷臉了呢?
柳舜華那眼神,也許并沒有什麼多餘的意思,也許她隻是剛好想起了什麼,有些走神罷了。而且他當時狀态并不大好,昨夜範神醫施刀折騰了半夜,白日裡又未曾好好休息,也許眼花看岔了也不一定。
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眼神而已,自己幾時竟變得如此小氣。
如今冷靜下來,細細一想,他當時的确有些無理取鬧。
柳舜華當時一定生氣了,所以走的時候都沒有回頭再多看他一眼。
越想越不安。
萬一柳舜華也像他一樣,氣得翻來覆去睡不着,會不會從此就不再理他。
“成松,成松。”他喊了起來。
成松方迷迷糊糊地睡着,便被嚎醒,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從外間跑了進來。
“公子,怎麼了,可是傷口……”
賀玄度打斷他,“明日一早你馬上去一趟陳家。”
成松睡眼惺忪:“哪個陳家?”
賀玄度嫌棄道:“就是柳舜華她外祖家啊,此前不是讓你暗中調查過。”
成松反應過來,“公子,你也太心急了些吧,這大晚上的,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着去請柳小姐。”
賀玄度咳了一聲,摸着鼻子,“誰說我要請她過來了?我是突然想起來,他們陳家怎麼說也是幫了咱們都尉府的大忙,是不是?今日我狀态不太好,柳舜華過來的時候,我竟忘記向她當面緻謝了。”
成松一臉嫌棄,“大半夜的,就為這麼點事?”
賀玄度正色道:“怎麼能是小事呢?她可是救了咱們都尉府。這麼大的事,白日裡她過來時,你也不提醒着我道謝?這不知道的,還以為都尉府多薄情寡義,不知感恩呢。傳出去,都尉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成松打着哈欠,“好好好,這是天大的事,明日一早我就去陳家當面緻謝。我的公子,能讓我去睡了嗎”
“等一下,”賀玄度叫住了他。“那個,你也知道,柳小姐她,一直對我很關心。明日你去謝禮的時候,若柳小姐問起來我的情況,你就如實相告。若是她不問……你就,旁敲側擊地暗示她一下。不過,要注意點措辭。”
成松上下看了看賀玄度,不解:“你的情況?你什麼情況?”
賀玄度指着自己的後背,“你沒看到,我這都疼得徹夜難眠了。”
成松掃了一眼他的後背,嘴角一撇。之前被砍傷,比這嚴重多了,也沒見這麼矯情。
大半夜的把他薅起來,說隻是為了都尉府的顔面,騙鬼啊。
分明是前腳得罪了人家柳小姐,後腳就想辦法上趕着去讨好,當他是傻子看不出來嗎?
還疼得睡不着,是閑得睡不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