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姜海分家出去後,老夫人一夜間蔫了神,像是鬥雞失去了方向,日日蔫頭耷耳。
衆人都不明白她,蘇鶴山更是糊塗,為着從前那點事情,記了一輩子的仇,可到頭來,明明出了口惡氣,卻又不暢快。
可蘇鶴山這幾日也忙,那日蕭文欽在場,當下未說什麼,轉頭就給他們找麻煩,蘇家的生意亂成了一鍋粥,蕭文欽也刁鑽,凡事忖着度,像從前蘇家磋磨蘇晚辭那般,鈍刀子割肉的折騰你,今日布莊着了天火,明日繡娘被人撬了牆角,後日談好的染料被人高價買走。
城裡各處都在傳,蘇姜海生辰當日被鞭子一頓打,淨身出戶趕出了家門,假王妃的事情無人敢提,蘇鶴山尚知輕重,此事不敢拿來胡說。
蘇姜海此人名聲再差,淨身出戶終究過于苛待,蘇鶴山那一日也是氣昏了頭,腦袋一熱應了分家,如今再來後悔已經來不及。
加之裕親王妃人就在白鴿城裡,城中百姓自然更傾向蘇姜海一脈,對蘇鶴山行事作風甚為不齒。
蘇鶴山那邊暈頭轉向,而蘇姜海這裡早已過了這一茬,滿心滿眼都是富貴兒婿蕭文欽,和蠢蛋弟婿裕親王。
搞定了這兩人,他好日子手到擒來!
他每日與趙權交頭接耳,商量出了一套忽悠裕親王的好法子,誓要借傻子王爺的勢,從蘇家坑出一筆銀子來。
趙權趁着蘇姜海午睡,把那張文理不通、錯字連篇,字醜到狗都看不起的狀子拿出來,一邊改一邊寫了個奏折,讓暗衛送去皇城。
聽見蘇晚辭在外叫門,隻他一人腳步聲,便沒有收拾桌子,喊了聲“進”。
蘇晚辭推開一絲門,像是怕冷風灌進來,倏地往裡一竄,活像隻狡黠的小白兔。
趙權恍惚間想起數年前的江郁白,初見時隻有十七歲,比如今的蘇晚辭還要年輕,幹什麼都戰戰兢兢小心謹慎,可偶爾也毛手毛腳,進門時也是這般,一溜煙就竄進來。
“舅父。”蘇晚辭喊了一聲。
趙權從回憶裡抽身,“坐吧。”
蘇晚辭見桌上有茶水,自己倒了杯來喝,又撚着糕點吃,“舅父,你寫什麼呢?”
“與你父親逗個樂子。”
“舅父,你可小心些,我爹爹眼睛毒辣着呢,還不知是誰戲弄誰。”
“是嗎?”趙權擱下毛筆,與他一道喝茶,“你這小子,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幹什麼?”
蘇晚辭忽又羞赧起來,放下糕點,撣了撣碎屑,小聲道:“我想請舅舅出面,去蕭家說親。”
趙權樂道:“你是要娶,還是要嫁?”
“我嫁給文欽。”蘇晚辭實在不好意思說,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尖,“原先是無所謂的,可文欽離家多年,與父親關系生疏了,若是他為人赤子,他父親該傷心了,從此随我天南地北,更是沒有了彌補親情的機會。”
“你與我來說,便是知道,你舅舅不會肯。”
蘇晚辭幹笑。
趙權問道:“你可是想好了,那一日郁白揚言要你一步登天,蘇鶴山卻罵你隻配為人赤子,暗示你以色侍人,你若是嫁去蕭家,便是如了他們的意思。”
蘇晚辭眉宇間染上幾許愁色,又似是迷茫,靜默少頃問道:“舅父的意思是,我該去皇城,為自己謀一份前程?”
“是也,非也。”趙權将寫了一半的請安折子放下,又重新展開一冊紅絨面的空白折子,“你如今還年輕,諸多事情想不明白,受人影響頗深,實在不夠豁達。”
蘇晚辭沉沉思考了許久,懇切道:“舅父教我,何為豁達。”
“不畏人言,随心而動,愛恨皆痛快,便是豁達,可道理說來簡單,領悟卻難,你如今還年輕,開心快活更重要。”趙權提筆,朝蘇晚辭眨眼,笑道,“舅父寫一封折子送去禦前,請陛下賜婚,讓蕭文欽嫁與你為妻。”
蘇晚辭似懂非懂點頭,突然一個激靈,“舅父,您弄錯了,不是文欽嫁給我,是我嫁給文欽!”
“沒弄錯,你是我趙權的外甥,沒道理讓你放下身段去求。”趙權道,“這折子送出去,保管不到半月,蕭家連夜就要提着燈籠來求娶你,老祖宗都得給你磕頭,求着你嫁去蕭家。”
“這折子來回就得半個月......”蘇晚辭糊塗了,“我這點事情,請陛下賜婚,是否小題大做了?”
“傻小子,這折子根本送不到陛下手裡。”趙權見他憨傻呆愣,不再故作高深,娓娓說道,“宮裡尚書院專門有人分類折子,陛下日理萬機,此類請安折子請婚折子,先由太子批閱,揀重要的,再呈聖上,蕭鳴将軍是太子一手扶持起來的,白鴿城蕭家就是太子的小金庫,就這一根獨苗,太子豈能容這封折子送去禦前?可他攔得住一次,攔不住兩次三次,終有我回宮面聖的一日。”
蘇晚辭忽而明白過來了,“太子見了這封折子,定然會通知蕭鳴,未免蕭文欽為人赤子,他們隻能退而求其次,趕緊将婚事定下來。”
趙權颔首:“這婚事,在你們看來是天大的事情,在陛下看來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去請婚,他二話不說必然要答應。”
蘇晚辭心頭噗噗跳,又覺得自己實在不是當官的料,“這裡頭的事情真真是複雜。”
既有牽一發而動全身,又有欲擒故縱,再有植黨營私......隻是這話可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