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前。
蘇晚辭被纾硯帶進房間,倉促間問道:“怎麼回事?”
“外面有個人鬼鬼祟祟。”纾硯用拳頭敲打掌心,不知如何是好,他雖然武功不凡,但素來都是聽人調遣,鮮有自己做主的時候。
“是不是小毛賊?”屋裡炭火尚有餘熱,蘇晚辭将鬥篷脫下,捏在手裡。
纾硯踟蹰後搖頭:“斂氣藏身的本事厲害,絕對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蘇晚辭心中揣測,或許是端王的手下,又來問黑潭水。
“蘇公子,咱們從後門走,先離開這裡再說。”
“他們未必隻有一個人,我們兩個一起行動過于矚目。”蘇晚辭稍一思忖道,“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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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不出太陽,景色蕭索,各處都是陰寒之氣,刺客斂去身形,藏于屋頂鸱吻之後,倏然間,隻見他耳尖一動,在嘈雜的聲音裡,分辨出兩串腳步聲,視線從逼仄的縫隙裡看出去,鬥篷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從屋子裡出來,纾硯護着他的肩膀,同時擋住周側投來的視線。
刺客望不見他的臉,恰此時,他又聽見另一道聲音,自後院傳來,腳步聲淩亂無措,随即木門吱呀,腳步聲逐漸遠去。
刺客眼神凜冽,身形一閃,極速往後院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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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向着城門急奔了小半個時辰,蘇晚辭坐在車廂裡,不斷地舒展收攏掌心,好讓心緒恢複平靜。
“那人果真沒有追來,看來咱們逃過一劫。”纾硯心有餘悸道,“幸好他隻有一人,若是人多,未必騙得過。”
“運氣好罷了,我們若是一起從後門走,刺客見是兩人,必然心裡有數,倒不如虛晃一槍,尚有一絲機會。”蘇晚辭道,“但此計拖不了太久,刺客一旦發現從後門溜走的是旁人,即刻就會折返,一輛馬車往碧水城,一輛回白鴿城,二擇其一,昨夜下了大雨,車痕明顯,他即便選錯,也很快會追來。”
纾硯道:“咱們真的要回白鴿城嗎?”
“此去碧水城風險太大,沿途不知會遇到什麼。”蘇晚辭道,“若是馬車快行,大半日就能回到白鴿城,文欽興許已經在來的路上,隻有回了白鴿城才能安心。”
他忖了忖又道:“還是不行,待馬車出城後,咱們立刻卸車,駕馬回去。”
馬車出城後,蘇晚辭本欲卸車駕馬,恰見附近有人秣驷,念頭一轉,出價買了兩匹馬。
纾硯擔憂道:“這兩匹不是上等馬,速度不及咱們的馬,不如與咱們的馬調換。”
“不要換馬,免得露出端倪,讓馬車正常急行。”蘇晚辭翻身上馬,絲毫不耽擱,勒緊缰繩,揚鞭而去。
纾硯稍一遲鈍,竟被他甩出一程距離。
他飛快上馬,狂奔追向那道背影,寒風吹得他沙眼,視線裡飒爽的背影極難與往昔蘇晚辭的形象聯系在一起。
從前朝夕,纾硯不知蕭文欽在追逐何人,後來他見到了蘇晚辭,美得驚世絕塵,他暗自笑話,蕭文欽也不過是膚淺之徒,愛極了朱顔酡色,而霎時間,纾硯恍惚窺探到了什麼。
二人駕馬疾行,一二時辰下來,馬匹體力不支,蘇晚辭亦是手臂酸軟,此刻已近酉時,再堅持一個時辰,就能望見白鴿城。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肅殺的風從後席卷而來,蘇晚辭面頰淌汗,幹涸的喉嚨令嗓音沙啞,纾硯從後上來,詢問道:“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蘇晚辭抿着幹涉的嘴唇,艱難搖頭,他用殘存的力氣勒緊缰繩,馬匹卻蔫了力氣,速度肉眼可見慢了下來。
此刻斷不能停下來,若不能一鼓作氣回城,這兩匹馬定然續不上力氣。
陡然間,他還不知發生了何事,隻見纾硯拔出長劍,瞬時間鮮血縱橫,凄慘嘶鳴聲赫然響起,蘇晚辭身體向後傾倒,疲軟的手臂脫開缰繩,連人帶馬摔下斜坡。
竟是刺客從後追了上來,一劍刺向蘇晚辭,纾硯拔劍抵擋,刺客劍勢一轉,割破了駿馬咽喉,蘇晚辭繼而落馬,順着貧瘠的斜坡滾了下去。
刺客旋即追向斜坡,纾硯飛身棄馬,頓時劍氣全開,磅礴飓風從空曠的遠野旋轉而來。
蘇晚辭腦袋磕在石頭上,短暫地失去了知覺,劍刃相擊聲敲打着耳膜,混沌的腦海在一聲聲叫喚中逐漸蘇醒。
開阖的眼簾下,潰散的眼神逐漸聚攏,他看見纾硯被長劍貫穿了胸膛,唇齒間噴灑出汩汩鮮血。
刺客收回劍,纾硯如殘風敗絮,軟綿綿倒在血泊中。
蘇晚辭茫然無措間,身體先行動了起來,他用盡了周身力氣,撐着地爬起來,額頭不斷在淌血,鮮血流進眼眶,又從眼角滑落,似血淚般染紅了半張臉。
夜幕即沉,他不敢往康莊大道上奔跑,費力地穿行在稀疏的樹林間。
眼下他隻知逃竄,完全無力判斷路線對錯,風嘯聲推着他往前行,至最後,他終是跑不動了,腳步一虛,直耿耿跪倒在地,瞥見東側有一處濃密灌叢,正欲爬去藏起來,刺客已然循着血迹追至身後!
蘇晚辭攥緊了拳頭,纾硯于風中傾倒的畫面,反複遊走在他腦海,他撿起地上一根破爛樹枝,倏而轉身,直面那名刺客。
“我帶你去找黑潭水。”蘇晚辭喉間彌漫着血腥味,臉頰上浮現起不自然的紅。
刺客戴鐵質假面,穿緊身黑衣,蘇晚辭看不見他的面容,而在他說出黑潭水三字時,刺客假面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有幾分不解。
然後,蘇晚辭聽見他問。
“你是蘇晚辭?”
蘇晚辭低喘颔首。
刺客猛然提劍,徑直刺向蘇晚辭頸項!
蘇晚辭方如大夢初醒,終于是明白過來,對方不要黑水!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