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還不到戌時,就敢把城門關了!”趙北辰揚袖指向城牆上的城門尉,“給爺把門打開!”
蘇晚辭随之從馬車上下來,一瘸一拐走去趙北辰身旁,驚疑不定道:“是不是城内宵禁了?”
趙北辰扭頭看他:“這白鴿城裡亂否?”
蘇晚辭遲疑着搖頭:“往日裡極是安甯。”
趙北辰颔首,又沖城牆高喊:“開門!”
“城門已關,請速速離開,有事明日再來!”城門尉不欲與他們多言,高立于城牆之上,語氣決絕。
蘇晚辭皺了一下眉,惴惴不安地望向那道厚重的城門。
“我可自願餐風露宿,旁人卻不可叫我無家可歸!”趙北辰攤開手,“牧庭,拿弓箭來!”
城門尉聞言一揚手,城牆之上官兵一字排開,齊齊舉起長槍。
蘇晚辭驚駭,連忙攔他,“大俠,你拿弓箭做什麼,在城門前作亂是要挨闆子下大獄的。”
趙北辰勾唇一笑,抽開荷包拿出一枚象牙令牌,懸在箭頭之上,他開弓即放,箭尾翎羽在夜空中似流星掃尾,淩厲射進城牆縫隙之中。
城門尉偏頭看去,蓦然間,眼神倏變,難以置信道:“你是鎮國公?”
衆所周知,鎮國公從軍多年,亦過了而立之年,絕不會是眼前這俊俏活潑的年輕公子。
“拿錯了。”趙北辰笑嘻嘻,又去掏荷包,從中拿出一枚掐絲琺琅令牌,作勢要往箭頭上挂。
城門尉木愣愣看着他。
趙北辰突然眼神一厲,仰視高處,神色卻睥睨,肅穆道:“吃了熊心豹子膽!當真敢要本王的令牌!”
城門尉頓時窒息,瞬間反應過來。
宸王!
城門下那位年輕公子是聖上第三子趙北辰!舉國唯二的鐵帽子王!
城門尉屈膝跪下,抱拳參拜,随即吹響号角,揚聲大喊:“開城門——”
蘇晚辭滿臉是血,狼狽不堪,望着眼前稍長幾歲的青年,想說什麼,血又流進了眼裡,他低頭擦血。
趙北辰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了,别害怕,可以回家了。”
蘇晚辭眼底浮起淚,伴着血往下掉,權勢可以讓人面目全非,也可以讓人在疲憊時回家。
江郁白對他寄予厚望,若一步登天,扶搖上青雲,是為了向蘇家衆人耀武揚威,蘇晚辭隐隐覺得羞恥。
可若位極人臣,他自己就可以打開這道門,可以送迷途之人歸家。
城門打開的一瞬間,他隐約聽見了蕭文欽的咆哮聲。
趙北辰率先穿過城門,環視一周,朗聲笑道:“蕭鳴,原來是你!好大的威風啊,敢提前關城門!”
城門尉奔跑下樓,跪在地上将令牌奉還。
蕭文欽轉首望去,視線越過趙北辰,望向滿身是血的蘇晚辭,他跌撞下馬,向着蘇晚辭狂奔而去。
“晚辭,你是不是受傷了?”
“我沒事,纾硯受傷不見了。”
“我派人去找。”蕭文欽眼圈通紅,見蘇晚辭還能走路說話,堵塞的胸膛稍許放松,緊緊将他扣在懷裡,哽得說不出話來。
蕭鳴眼神淩厲,在蘇晚辭和趙北辰臉上轉了一圈,随後翻身下馬,抱拳行禮:“微臣拜見宸王!”
謝牧庭從後面走上來,蕭鳴再次抱拳,“國公爺。”
趙北辰走去繞着他打轉,調侃道:“喲,我不過剛離開皇城,還不到幾個月,卻不知咱們蕭大将軍如今這般威風了,到底是沾了太子大哥的光,長本事了!”
“微臣不敢,實在是近來白鴿城裡匪人作祟,似是混入了端王餘黨,故而提前宵禁。”蕭鳴不卑不亢道,“王爺恕罪。”
蕭文欽面色一緊,陡然又想起方才蕭鳴所言,身體戰栗,跪在地上竟是搖搖欲墜。
趙北辰笑笑,見周圍跪作一團,蘇晚辭與蕭文欽也一并跪着,擡手道:“都起來吧。”
衆人各自起身,蕭文欽喉頭滾動,艱澀道:“晚辭,我送你回家。”
蘇晚辭點頭,走去趙北辰面前,再次道謝,說道:“沒想到大俠是王爺,家裡應該備了飯菜,王爺不要嫌棄。”
“不去了。”趙北辰淡笑,“既然你有朋友相送,我們也該走了。”
他垂下眼睛,轉個身又往城外走,端王之事始終是他心中刺,這些前朝紛争,陰謀算計,他已不想再牽扯其内。
謝牧庭牽起他的手,遠離人群喧嚣。
走遠後又開始說笑。
“還沒走到江南,就遇見這般美人,等去了江南,還不知有多少美人美景。”
“一般。”
“沒見識!”
“就是因為有見識,所以覺得很一般。”
趙北辰哈哈笑,用力撞他肩膀,“呆頭鵝。”
*
蘇晚辭驚魂未定,郎中把脈時又想起那道城門。
按理說,纾硯武功高強,今日的殺手卻更勝他一籌,他這廂被殺手攻擊,那廂城門就提前關上了,蕭文欽與蕭鳴似是在城門後對峙,當時蕭文欽騎着馬,顯然是要出城。
郎中把完脈道:“蘇少爺受了驚吓,我開幾副安神湯給他,活血化瘀的傷藥記得按時擦,另外他腳扭傷了,最近就不要出門了。”
蘇姜海不放心,追着郎中絮絮叨叨問個沒完。
江郁白緊張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遇到殺手?”
端王謀反叛逃在外,如今又派人來暗殺他,這樁樁件件牽扯深重,不能胡亂說出口。況且,這一切隻是他草率臆斷,未必就是端王派來的殺手。
蘇晚辭搖頭:“我想不明白,興許是見我們帶了一車禮物,又勢單力薄,所以起了歹心。”
趙權兀自喃喃:“你今日得北辰相救,實在幸運。”
江郁白派人打水進來,替他擦拭臉上的血痕。
蘇晚辭疼得倒抽氣,眼睛又頻頻往外看,“文欽呢?”
“他去安排人找纾硯,興許待會兒就過來。”江郁白唉聲歎氣,“你這小子,怎麼總是惹麻煩。”
蘇晚辭嘀咕:“這又不怪我。”
江郁白擰幹巾帕,擡起他的下巴,見他凄凄慘慘,好笑道:“小倒黴蛋。”
蘇晚辭苦笑,又問:“纾硯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你吉人天相,他也一定可以平安回家。”江郁白替他擦藥,“今天是不是吓壞了?”
“我待會兒跟文欽說吧。”蘇晚辭縮着腦袋,推開他的手,“太疼了,還是别擦了,很晚了,你們都去休息吧。”
蘇姜海送走郎中,提着幾包藥進來,見趙權負着手幹站着,惱羞成怒道:“我說你這家夥,怎麼一點眼力勁沒有?不去煎藥,也不知道找點吃的來!”
趙權摸摸鼻子,悻悻然道:“這就去!”
蘇晚辭吃了一碗面,換了件衣裳,等到快醜時,蕭文欽方披星戴月而來。
院子裡已經熄了燈火,隻剩蘇晚辭屋裡還亮堂,他坐在窗邊,又想纾硯,又想殺手,也想那道城門,陌生的情緒捶打他的胸膛,幾欲萌芽而出。
後來,他看見了站在檐頭下的蕭文欽。
那處沒有燈籠,蕭文欽半身陷在黑暗裡,半身被黃白的月色浸染。
蘇晚辭從窗戶縫隙裡看他,不明白,為何他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