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文欽正深陷沉思不能自拔,周樵突然站起身,繞過桌子往外走,他猛然間回過神來,僵硬的脖子卻無法轉動,他聽見熟悉的笑聲響起。
“文欽!”蘇晚辭用一種親熱的、柔軟的、歡快的聲音,在人群中喊他的名字。
“文欽!果然是你,我還當桃枝是看錯了。”蘇晚辭與衆人說笑幾句後,腳步雀躍向他走來。
蕭文欽渾然愣住了,蘇晚辭容貌變化不大,清瘦了許多,越發顯得清雅俊秀,衣裳穿得隆重,不似從前随意,笑容柔軟親昵,與他似是毫無芥蒂的模樣。
一種前所未有、難以言喻的恐懼浮上蕭文欽心頭。
周樵愣了愣,緊忙走過來,“喲,蘇大人,您與蕭少爺認識?”
蘇晚辭笑得見眉不見眼:“周大人有所不知,我與蕭公子昔日乃同窗,數年不見,險些認不出來了。”
周樵笑道:“那敢情好,待會兒一定要多喝幾杯。”
蘇晚辭道:“自然如此,我今日來晚了,先自罰一杯。”
話畢,便有人遞上了酒杯,蘇晚辭仰頭一飲,像是慣于這種應酬場面,姿态極其潇灑爽朗,飲盡一杯後,又要一杯,随後端着小瓷杯落座,與衆人道:“我敬大家一杯。”
蕭文欽天靈蓋像是被天打雷劈,腦海混沌麻木,他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落座,如何舉杯共飲。
不該是這樣的,原本不該是這樣。
他的晚辭哥哥豈會是這般談笑風生的模樣。
蕭文欽裝不出慵懶恣意的笑容,他悶頭喝了一壺酒,眼神斜斜地看向蘇晚辭。
蘇晚辭正與人說笑,臉頰泛紅,手裡晃蕩着瓷杯,蕭文欽望見他的右手中指,戴着一枚紅瑪瑙環圈戒指。
蕭文欽眼神看着他,手指力氣一勁,竟然将酒杯捏了粉碎。
屋子裡觥籌交錯,歡聲笑語,衆人無暇顧及他。
卻是蘇晚辭幽幽望了他一眼。
恰此時,門外傳來官兵叫喚聲:“不好啦,周大人,不好啦!”
周樵醉醺醺,一抹鼻子,沖大敞的聯排格門罵道:“什麼好日子,容你胡說八道!拖出去打闆子!”
官兵氣喘籲籲跑進來,乍見堂中人多,忽又噤了聲,走去周樵身旁耳語了幾句。
周樵忽然神色一變,大着舌頭道:“什麼!越獄!”
蘇晚辭正在吃菜,聞言轉頭看去,不待周樵請示,他率先說道:“周大人若是有事,便去忙吧。”
“多謝大人。”周樵來不及多說什麼,急匆匆跟着官兵往外走。
蕭文欽眉宇一皺,渾身情緒都繃緊了,視線緊盯着周樵離去的背影。
周樵一走,帶走了一衆官員,堂内就剩蘇晚辭、蕭文欽二人。
蘇晚辭擱了筷子,摩挲着手指上略大一寸的戒指,喚道:“文欽,隻剩你我二人了,離那麼遠做什麼,還不過來。”
蕭文欽轉回頭,定定地看着蘇晚辭。
蘇晚辭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蕭文欽不知是否酒喝多了,肺腑裡氣血翻湧,臉色一陣黑一陣紅,極是古怪。
蘇晚辭見他硬邦邦的樣子,好笑道:“你與我又不是第一日認識,何故這般拘謹?”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蕭文欽音色沙啞,聲帶像是黏住了,極其不舒服。
蘇晚辭笑意深了許多,他放松身體向後仰,靠在椅背上,笑聲疊疊道:“你瞧我像是不痛快的樣子嗎?”
蕭文欽不着痕迹蹙了下眉,“從前的事情......”
“從前的事情,我得謝謝你。”蘇晚辭打斷他,用一種懇切、真誠的語氣說道,“若非你點醒我,我也不知自己容貌昳麗,天生有一張好皮囊,生人見了也有三分笑,如今我在宮裡混得如魚得水,還得謝你當日提點。”
蕭文欽眼眸瞪得血紅,胸膛劇烈起伏,“你為何不恨我!”
“我為何要恨你?”蘇晚辭露出疑惑神色,“你固然動機不純,可我也圖你年輕俊朗,與你一晌貪歡,我哪裡都不吃虧,個中滋味回味無窮。”
蕭文欽暴跳如雷,一揮袖掃開了碗碟酒器,噼裡啪啦一頓響,瓷瓶碎了滿地。
蘇晚辭沉下臉,冷聲道:“蕭文欽!我有意與你交好,你卻這般無禮!此處不是白鴿城,若還有下次,我必定重罰你!滾出去!”
蕭文欽兩手撐着桌子,俯着身體,像是喘不過氣來。
“我、我那日說話難聽了些,我有苦衷,我......”他突然又說不下去,昔日說過的每一個字,夜半驚醒時都如詛咒一般回蕩在耳畔。
蘇晚辭已是不耐煩,喚了侍衛進來,道:“夜深了,送蕭公子回屋。”
蕭文欽揮手推開侍衛,捂着腹部,跌跌撞撞離去。
人去樓空,屋子裡靜谧無聲,桃枝送茶水進來,見蘇晚辭托着腮昏昏欲睡,小聲嘀咕道:“少爺何故給他好臉色看。”
蘇晚辭撩開眼簾,伸手接過茶盞,端在手裡沒喝,輕喃道:“沒有人比我更知道,如何讓他難受。”
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蕭文欽是何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