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而言，三隅不打算全盤否定宮本亮這個人，畢竟人各有優缺點，交朋友就是一個篩選的過程，能接受他缺點的人就會變成他的朋友。

她又不是他的朋友。

所以無所謂了。

這樣一想，三隅覺得心情又好起來了！

要多跟合得來的正常人打交道才對乳腺和甲狀腺好，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的——這句話她曾經說給另一個人聽過，直到現在她也還是這麼認為。

“喂！你這個……你、毛球怪！”稚嫩的童音強調道。

這聲音三隅剛剛才聽過，就在幾分鐘前，對方還在害怕又委屈地号啕大哭。她轉身看見一個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金發男孩，他很奇特地用劉海遮住左眼，露出卷卷的眉毛。

估計是後知後覺地認為自己在同齡的孩子面前哭得很遜，他若無其事地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然後把話題轉移到她身上：“是你把蟑螂弄出來的！我看見了，你是蟑螂頭領！”

好極了，她三隅現在除了“樹人”又多了一個新的外号。

“你是怎麼把蟑螂帶過來的？實在太過分了，你必須負責把餐廳打掃幹淨！”見她不說話，金發男孩鼓着腮幫子提高音量。

他那副覺得自己有點理虧、但又強行鎮定下來的薄臉皮模樣有點像艾斯，估摸着他是因為被别人看見哭鼻子而态度強硬，于是三隅歎了口氣：“你看錯了。”

“不可能，我親眼看見蟑螂從你腳底下跑出來的！”山治皺眉回想。

“你記錯了。”三隅說。

“怎麼會……我就站在那裡，那個燈……”他見三隅語氣如此肯定，不由懷疑人生。

“你站錯了。”三隅說。

“……”難道他還能連自家餐廳的路都不認識嗎。

三隅繼續彎腰找蟑螂，她提着「澪之燈」，仔仔細細地把欄杆後面和外牆找了好幾遍，然後又拿起牆角服務生放下的殺蟲劑和餌藥，把所有縫隙都噴散到位。

整個甲闆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人群，沒人注意到她，服務生都在用網兜和蒼蠅拍到處抓蟑螂。三隅反複對比手裡的幾種藥時，山治就站在旁邊好奇地看，過了兩分鐘：“你噴了這麼多，藥水飄到餐廳裡怎麼辦？”

“這種罐子裡的噴霧對哺乳動物無害。”三隅說，“你是哺乳動物嗎？”

山治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反複确認自己是哺乳動物後，他又指着她手裡另一盒藥問：“你為什麼不用這個？”

“這種聞上去特别香的藥會讓蟑螂中樞神經受損，它會失去理智，到處亂竄，它們有理智時會避人，失去理智時會爬上床，甚至撲到你的臉上。”三隅給小孩子科普。

“我、我當然知道！我也研究過！”他鼓着臉頰強調。

态度突然就強硬起來了啊。三隅看了他一眼，習以為常地回複：“這樣啊。”

山治猶豫了一會，終于問出關鍵問題：“你覺得…今天那道菜味道怎麼樣？”

“史萊姆嗎？口感像土豆泥，好吃。”三隅很耿直地說。

山治用鞋尖啪啪地踢着地面：“……哦。”

三隅繼續回憶：“隻是擺盤有點醜，天使的創意是很好，但對我來說太幼稚了。”

山治瞬間停下動作，卷眉毛飛揚起來，他氣呼呼道：“你這個毛球怪！根本不會欣賞——”

“山治。”中氣十足的老人聲音打斷對話。

山治頓時閉上嘴，像犯錯似的擡頭望向哲普，隻見戴着高高廚師帽的單腿老人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注意你對客人的态度。”

“知道了。”山治明顯還是有點不服氣，可還是很聽話地露出緩和的表情。

哲普對三隅表示謝意：“十分感謝你幫我們處理突發事件，其他客人現在都在餐廳内的二樓避難，我們在那裡做了自助甜品，今天的消費全部免單，之後會把錢退給你的，快進去吧。”

這位老人語句中帶了點哄孩子的口吻，三隅對此十分熟悉，因為達旦平時就是這麼跟她說話的。

她頓了頓，點點頭，放下殺蟲劑進餐廳了。

如果一直堅持呆在外面抓蟲子反而會顯得刻意。

餐廳二樓有個還算空曠的大廳，幾張大理石長桌上擺放着琳琅滿目的蛋糕和冰淇淋，其他客人情緒穩定地落座在小軟凳上，邊吃甜食邊聊天，他們比三隅想象中要和平得多。

她本以為這些顧客會鬧着要精神損失費之類的——在現代絕對會這樣，三隅都準備好為蟑螂事件負責到底了。

她走到桌邊低頭看：杏仁巧克力夾心球、巧克力圓球糕、薩伐侖松餅、奶油切糕、伊施樂小蛋糕、拿破侖面包片、銀杯子裡裝的草莓冰激淩，玻璃杯裡的桃子冰激淩，陶瓷小碗裝的巧克力冰激淩，而且上面加了生奶油和果子凍。

三隅拿了一杯桃子冰淇淋坐下來，她把胳膊放到大理石桌面上，腿彎觸到椅子軟軟的長毛絨邊，在排氣扇的風吹動下，空氣裡滿是烘培的香氣。

旋轉樓梯旁邊是長方形的玻璃水槽，水中泛着銀光的鲉魚、斑鲅魚成群結隊，鮮豔的紅色鲷魚遊來遊去，底部是岩礁和好幾隻海星。海星的顔色是深藍色的，某種紫紅色斑點蓋在藍底上，它們靜靜地趴在礁石邊。

她吃着桃子味的冰淇淋，彎腰貼在水箱邊看裡面的魚。

然後她的餘光無意間越過旋轉樓梯落到一層，瞥見抱着一根拖把的金發男孩正在跟老闆哲普說話，雖然從三隅的角度看不見哲普的表情，但她能看清金發男孩臉上那種受到關注後喋喋不休的分享欲。

小孩子在情緒上都是很聰明的，他們往往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人喜不喜歡自己。

想必哲普跟他聊的是“喜歡的食物”“抓蟲子的方法”“海水的顔色”“明天早上吃什麼”——而不是學習怎麼樣、成績如何提高、怎麼長得這麼矮、長大後要掙得多少錢……

也許是她的視線過于明目張膽，視野中的金發男孩猛地扭過頭，他的目光和她撞在一起了，他在數秒内完成了從驚訝、懊惱、尴尬、難為情，再到惱羞成怒的表情變化，整張臉漲得通紅。

「看什麼看！」

他做出口型，并且示威般地朝她揮了揮小拳頭。

……并沒有人想看。

三隅默默挪開視線，她重新盯着魚池裡的海星，吃完了最後一口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