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克斯從衛生間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甲闆上已經不再那麼熱鬧。

海賊船卸下帆布，安靜地漂浮在深藍色的夜間海面上，遠方上了年紀的月亮為了繼續添新歲而慢慢滑落，隻有圖書室還開着小燈，大家都回寝室睡覺了。

圖書室總是開着燈，以前是雷利先生常常去那裡畫海圖，偶爾船上愛看雜志的人也會去逛逛，等到弗洛倫斯來了以後，那裡就時不時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保持着能聽見她說話的距離，去問她五花八門的問題。

說的大多是航海的事情，比如怎麼提高武器耐久，受傷了有什麼好辦法快速恢複，弄壞了某物如何修複，諸如此類。當然，船上也不是沒人懂這些，隻是某些受傷的海賊不想被庫洛卡斯先生教訓，或者有些做了虧心事把武器弄壞的家夥想偷偷複原，所以他們總是會依賴比自己小很多的弗洛倫斯，找她尋求幫助。

等到阿萊爾上船後，這種現象就更為常見，他嘴上不饒人，往往損人的話能像炮彈似的飛出來，但表現在行動上又會一邊毒舌一邊去幫其他人解決問題，然後他也會圖書室查資料，研究古代科學。

不過，阿萊爾和弗洛倫斯看似是同一種人，其實又不是。

香克斯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擡頭去看二樓的圖書室。

海風将阿萊爾、弗洛倫斯和光月禦田談話的聲音吹到甲闆上，阿萊爾的聲音比較生硬，聽上去又冷又毒，仿佛聲優為了體現這人的性格而故意拉長腔調表現得不好相處；光月禦田則是狂放又任性，聲音透着一種清澈的笨蛋口吻，時不時擡高嗓音，然後被阿萊爾打斷。

而弗洛倫斯的聲音其實和她本人性格的反差很大，光是和她相處，大概會覺得她是個穩重成熟的孩子，但跟她說話的時候，卻能聽到這個人十分溫和的聲線，她不是元氣的類型，完全是靠語速和冷淡的語氣讓聲音變得溫文爾雅，顯得更有“禮貌”和“無感情”，不會膩得難受，反倒讓人覺得她很可愛。

香克斯爬上二層，站在圖書室外面，在窗口看了一會這三個人，他們好像是陷入了瓶頸，同時沉默地盯着地上的曆史正文拓印文本。

他趴在窗口，也一起皺着眉，總覺得這個夜晚漫長得永無止境。

過了幾分鐘，弗洛倫斯終于開口，内容聽不真切，但她說話時的态度很平靜。香克斯突然想起之前她在這裡跟自己說的内容，那段話他至今都覺得很震撼，算不算表白至今要打個問号，可光是從她平時談起未來的神态，還有對目标的狀态——有點像羅傑船長。

對，就是羅傑船長。

其他人可能會覺得這倆人身上沒有共同點，但香克斯覺得他們微妙得有點類似，香克斯見過很多海賊，觀察過他們聊起自己的理想時的神情，有些人談到名聲和财寶，臉上是向往和渴望；有些人提及複仇或戰鬥，是咬牙切齒的憤怒表情……但弗洛倫斯每次說到未來，都是堅定且舒朗的狀态。

她的面部表情會變得很溫和，并非暴起的激烈，是從不懷疑自己的自信和對待目标的正向态度——就像羅傑船長說到“最終之島”，他也是微笑和舒朗的表情，而不是苦大仇深的樣子。

弗洛倫斯這家夥……意外得很豁達啊。

仿佛哪怕遇到變故和挫折她也會說“算了，這樣也挺好”，能看得開并且專注自己的人，在海賊比例中少得可憐。

最初的海賊時代，很多人都是被逼無奈，沒辦法正經生活，要麼迫于戰亂，要麼迫于形勢，身體素質不錯的人流落海上，當個海賊好歹還能保證溫飽，越發展到後來，男女比例也拉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因此海上也被公認為是男人的天下。

香克斯雖然沒什麼刻闆印象，不過按照當前的形勢來看，弗洛倫斯這種人确實很少見，她未來大概會變成不可小觑的人吧。

“香克斯？你怎麼也在這裡？”

聽到聲音，香克斯扭頭看去，原來是廚師先生端着幾碗熱湯上樓，此刻正好奇地看着他，似乎在奇怪他怎麼大半夜呆在圖書室窗外偷窺。

……啊。

香克斯頓了一下，也許他試圖找出理由，尤其是面對廚師先生好奇的表情，但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又默默咽下去，他也知道自己挺奇怪的。

廚師先生微妙地挑了一下眉，随後沒管他，推開圖書室的門，走進去打算招呼幾個夜貓子喝湯，然而等香克斯跟着進去的時候，才發現門口被扔了一地的研究材料，還有畫着各種圖案的解讀，總體稱得上一地狼藉。

光月禦田不知何時已經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阿萊爾也靠着書架眼皮打架，弗洛倫斯則是整個人埋在資料堆裡，臉上還蓋着一本書。

廚師：“…….”

香克斯：“…….”

他跟廚師面面相觑幾秒，廚師先生默默放下幾碗湯，嘗試伸手搖了搖禦田的肩膀，那家夥隻是咂咂嘴，翻了個身繼續睡，呼噜聲震天響。

這睡得也太香了。

香克斯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間中央，埋在紙頁裡的弗洛倫斯平躺在木地闆上，他輕手輕腳地拿開她臉上蓋着的書，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覺，白發少女原本閉着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香克斯是從後方靠近的，他蹲在她腦袋後面，所以看她的臉是倒着看的，他湊得很近，冷不丁對方睜開眼，兩人的臉離得很近。

香克斯被吓了一跳，雙方就這麼不期然地對上視線，無從躲避，然後睜着眼睛兩兩無言。不，香克斯是無言以對，但弗洛倫斯可能是還沒反應過來。

“弗洛倫斯？”香克斯幹咳一聲，嘗試喊她。

……沒有動靜。他有點手足無措，現在突然後退也很奇怪，他隻能伸手拂開她臉上的頭發，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弗洛倫斯。”

220伏特的月亮懸在頭頂，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海水在搖擺，船也在搖擺，他看見那雙紫色眼睛眨了眨，然後她平靜地啊了一聲：“香克斯，我現在覺得，自己來羅傑海賊團是來對了。”

這是什麼意思？他聽見外面海風的聲音，然後自己沒幹的發梢上滴了一滴水，水珠順着他的下巴落在她臉上。

他抿了抿嘴唇，感覺有一條拳頭大小的小魚撲棱棱跳到胸前，又搖擺着尾巴消失了，兩個人一時沒說什麼話。

接着，弗洛倫斯突然開口：“你能往後面退一點嗎，我要坐起來了。”

“嗯？啊，好的。”香克斯往後挪了挪。

弗洛倫斯很随意地撐着地闆坐起來，香克斯順手扶她一把，他這會才用餘光去掃其他方向，卻發現房間裡其他人都醒了，光月禦田、阿萊爾，包括站在門口的廚師先生全都在用那種微妙的眼神看他。

不，你們雖然沒有說話，但拜托你們别說！

香克斯頭皮發麻，後悔自己在洗澡前把草帽留在房間裡了，現在他連掩飾都沒辦法，隻能故作無事發生的樣子，保持冷靜。

阿萊爾眉毛揚起，瞬間意會，他臉上露出一絲心照不宣的看好戲笑容，又很快收斂，嘴角向下一壓，擺出大人模樣：“明天再繼續吧，現在各回各房間，弗洛倫斯還清醒嗎？”

“嗯，我現在覺得視野裡的你像奶油般化開，背景是刀鋒般銳利。”三隅說。

看人都看不清了，這肯定是困得不行。

三隅擡眼看他：“阿萊爾們是雙胞胎嗎？”

阿萊爾被哽了一下：“什麼「阿萊爾們」——就我一個！你怎麼看人都看出重影了啊！喂！别是腦震蕩吧！”

“沒關系，我現在就回去睡覺。”三隅老實巴交地說。

“你這樣的圈圈眼，我怕你一頭栽進海裡。”阿萊爾不緊不慢地毒舌道。

于是三隅很配合地舉起手，配合阿萊爾的氣勢，握拳給自己加油：“哦！”

隻是她依舊是那副平靜淡定的表情，語氣也毫無起伏，完全是棒讀，所以給人的感覺就像在敷衍。

光月禦田從背後無聲地戳了戳香克斯的後背，壓低聲音：“小紅，快點背弗洛子回去啦。”

誰是小紅啊！他才不要聽這個人的！香克斯惱羞成怒地别開身體，然後隻是伸手拉了三隅一把，拽着她的衣領，手一提，她就順勢站好了。

“謝謝。”三隅老實道謝。

廚師先生忙着看熱鬧，都忘了自己還端着幾碗湯，直到端着的盤子底部的水漬順着流到手腕上才回過神，尴尬地咳嗽一聲：“嗯，我給你們做了夜宵，鴿子湯，喝完就睡覺吧，現在太晚了。”

“謝謝！”幾人一同謝過廚師。

三隅接過碗，正準備喝，注意到一旁的香克斯：“你要喝嗎？”

香克斯搖搖頭，她就自己喝了一口，滾燙的熱湯把牙齒燙了一下，從口腔到胃部都變得暖洋洋的，她整個人也清醒了。

香克斯偏頭去看三隅。

認識了大半年的異性朋友，她好像在這段時間裡褪去了部分稚氣，因為在研究正經事，所以白發被皮筋紮成一個小啾啾，劉海也用紅色鐵絲夾撈上去一半，頭發睡得亂蓬蓬的，整張臉都清晰可見，她的神情很放松很平靜。

“是好喝的，好像加了枸杞，你真的不喝嗎？”三隅又問。

香克斯看着還剩大半的湯碗，碗内冒着蒸騰的熱氣，香味飄出來，他有點遲疑。

“啊…..我們走了，你們喝完湯記得把碗放回廚房的水池裡，然後給圖書室關燈。”阿萊爾說。

光月禦田本來還想看熱鬧，一步三回頭，最後他被廚師一把拽住衣領扯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