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割舍不下,又不知道能去哪裡。為什麼不來一把錘子敲碎她的優柔寡斷。
賀雨行目光晦暗不明,整個人像一座大山,存在感極強,石岩不得不分心顧及到他的表情,尤其是扭頭皺眉之類傳遞不感興趣的面部信号。出乎意料,這些都沒有。
不過自己的内心擺在台面上供人品鑒,石岩很不習慣,忽然後悔講太多,甚至剛才那些苦水她都不該吐,這些本該安安靜靜藏在心裡,永遠沒有露面之日。
她不敢看賀雨行的眼睛,如果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不解和同情,甚至安慰,哪怕隻一閃而過,她也不想回應,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相比于人,她更喜歡對着牆訴苦,或者不訴。
擠出笑容,石岩道:“我過慣了任人安排的生活,可我希望變成一個勇士,就算一腔熱血白白灑在地上,也很絢爛。”
賀雨行仿佛置身事外,“沒有人能阻擋你,除了你自己。”
石岩巴巴看他,要論擋她的路,賀雨行絕對是第一個。這點小心思被看穿,賀雨行攤開手掌對着自己,自證清白,“我當然也不會阻擋你。”
“其實我才沒那麼在乎你的看法……不過你好像變了,以前你可不是這樣。”
可晴失蹤那一晚,她下定決心找異界人讨公道,就數賀雨行攔得厲害,口頭威脅就算了還貼身監視,一天罵她八百遍傻子。賀雨行的處世哲學向來是高高挂起。
“因為我發現,人是個很難捉摸的東西。當人處于安穩,就要做點什麼來抗争,不是抗争社會就是抗争自我;一旦陷入抗争,又時時刻刻渴求安穩。人一輩子就是兩種狀态不斷循環,别人說什麼都不會聽。”
賀雨行瞥來一眼,平和的語氣藏不住哀怨,“就算我攔你,你也不會聽。我不讓你去查異界人,你不也沒聽我的嗎?”
精心隐瞞了這麼久,忽然被輕描淡寫地戳破,石岩怔愣一下,“你都知道了。”她想想也正常,賀雨行活了幾百年比她太爺爺歲數都大,做人這方面輕車熟路,肯定猴精得很,哪能瞞住他啊。
“你上趕着往火坑裡跳,想怎麼玩随你的便,不過記得告訴我,”賀雨行輕叩她額頭,“我好給你收屍。”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石岩推他一把,反被箍緊,近得能聽見他的呼吸,溫熱的氣息掃在臉上,石岩失了神,遠遠後退了些。她仿佛生來就有掩飾的能力,隻需稍微壓一壓 立馬就面不改色,叫人看不出心中悸動。
秋季正是流感高發季,不僅出入醫院的人戴上了口罩,大街上也全都是口罩臉,全民防護意識強烈。住院樓下圍警戒線,圍觀人裡三圈外三圈,堵死通行的路。
石岩喊道:“借過一下,借過一下。”她一路撥開人群,卡點到科室。
“主任,37床找您。”石岩代為傳話,主任手撐桌面,看文件出神,石岩又喊了一聲,主任終于擡起頭,鐵青烏黑的臉吓石岩一跳。
不僅主任異常,今天科室裡的醫生也格外奇怪,行色匆匆,無一例外都苦着臉,好像科室招不到病人了馬上要倒閉一樣。
“你好,47床該換液體了。”
47床是個八九歲的孩子,一看見白大褂進來就大哭大鬧,連踢帶拽,“我不要白大褂!快叫她走!叫她走!”
家長神色緊張,連連賠笑:“孩子不懂事,不用管他。”轉頭呵斥,“醫生護士都是為你好,你嚷什麼嚷,再亂踢,讓護士給你多紮幾針!”
“不要!她推我跳樓!”
“說什麼呢,欠揍是不是!”家長捂住孩子的嘴,餘光偷瞄石岩,謹慎地閉住呼吸,等她換好液體才呼出一口氣,打着哈哈:“别跟孩子一般見識……”
今天是怎麼了,醫生奇怪就算了病人也奇怪,哪裡都透着一股不正常,“沒事,不過我為什麼要推你跳樓呀,醫生和護士都是來保護你的,讓你快快健康,小朋友。”
小孩瞪她一眼,指指大門,“我才不要你保護,快滾開!”
醫院真是摧殘人的地方,小孩戾氣都這麼大。
石岩推治療車到護士站,負責人拉她到辦公室,低聲道:“27床跳樓了。”
幾個字針一樣紮進石岩心裡,大腦缺氧,耳邊嗡嗡隆隆,石岩站不穩,緊緊抓住負責人手臂,“什麼時候的事,人怎麼樣?”
負責人躲開目光,沒說話。
仿佛被人扼住喉嚨,石岩發不出聲音,心中絞痛,她盯着自己身穿的白大褂,刺目的白就像一個笑話,一個污點,這白大褂穿在她身上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