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見妊嫖久不說話,一咬牙,從褲兜裡掏出了一整盒還未拆封的煙盒,上面寫着黃鶴樓三個字,笑臉盈盈地雙手遞給妊嫖:“姐,你看看這行不?”
“煙倒确實是好煙。”但是妊嫖始終沒接過來。
男人隻得讪讪地收回手,有些不知所措,拿着煙盒也不知道該往哪兒送,牠剛剛已經給警察送過一圈了,呆愣在原地片刻,一張垮臉沖着妊嫖笑着,皺紋擠在一起,讓她頗為心煩。
不知為何妊嫖覺着惡心,那雙眼睛陰恻恻的,就好像要随時算計她似的。
“有錢買煙,沒錢賠鞋嗎?”
“你那男小孩可是把我鞋都給了吐了一唾沫,在街上還很沒有道德地評判陌生人,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八點鐘太陽啊?你這個爸怎麼當的?平常怎麼管教小孩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家小孩給您添麻煩了,男孩子,有點淘氣,我真心對不住您!您大人有大量,商量一下怎麼處理吧,該賠多少,我都賠。”
“男孩子就是淘氣的代名詞了?”妊嫖笑了又笑,朝着姚勝男使了個眼色。
姚勝男笑嘻嘻地走上前去,“不好意思啊,啊——切——!不小心把噴嚏打到你臉上了,你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妊嫖笑:“是呀,女孩子嘛,就是頑皮,跟你開開小玩笑,不要生氣。”
男人瞪眉豎眼,若不是常年混社會的經驗讓牠能抑制得住不斷上湧的脾氣,此刻早已發起瘋來,但牠仍然面不該色,閉着眼用手去将姚勝男的口水和鼻涕都抹在了手上,旁邊的女人趕緊遞上抽紙,想幫牠擦手。
“牠沒手啊?”妊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牠不放,嘴角的笑容卻愈發蕩漾。
女人頓覺委屈——她不是替自己委屈,而是替男人委屈,她的男人出門在外哪裡有受過這種氣?
看着這麼個老男人的形象,她卻覺得牠如父親的背影,又想起殙蠻那日,父親将她的手遞于男人,她望見牠亂于雞窩時的蒼老白發,于是别過臉去,又幾乎要落下淚來。
“你們太欺負人了……”她終于忍不住,本是默不作聲,如今卻抹去眼淚,通紅的眼睛正瞪着她們。
“啊,怎麼這樣說話呀?”妊嫖雙手抱肘,從容不迫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哪裡欺負你了?煙都沒收你的,讓你賠個鞋而已,我妹妹調皮了點,打了個噴嚏,不小心噴到你配偶臉上而已,怎麼就受到莫大的委屈啦?”
“要說委屈,我和我妹妹才是真的委屈,平白無故在街上被人罵就算了,新買的球鞋也給吐了口水,還要被你指責欺負人,我也太慘了吧?這世界上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什麼配偶,牠是我愛人,我是張太太,請你叫我張太太,做人要厚道,要留一線的,你們幾個女孩子怎麼跟男的一樣沒禮貌的?”
姜火種不愛聽了:“煩不煩,到底誰沒禮貌?還有你是不是有毛病?又沒你什麼事,你上來替兩個男的沖鋒陷陣做什麼?天天就女的要咋樣才是女的,老娘真他爹的受夠了!”
女人震驚不已,她沒有聽過這樣的髒話,一時間怎麼聽怎麼刺耳:“你怎麼能說髒話呢?而且還這麼……”
“我怎麼了?我就是沒有禮貌又咋啦?我要那沒用的頭銜做什麼?我甯願活得粗犷點,也不喜歡你們這種假惺惺的做派,天天審判一下這個是鄉下人的,那個不禮貌的,城裡就這點東西?”
他爹的,他爹的,他爹的。
這個詞忽然就在女人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她幾乎覺得這個詞語就要吐出自己的牙齒,卻愣是轉了一個圈,什麼也沒說出來。
男人終于緩過神來,牠倒是好耐性,此時握住了女人的手臂,往後捎了捎,女人接收到牠的信号,眼神立即柔和起來,看着那張油光滿面的老臉,竟頓覺對方很有氣概,便退至男人身後,乖乖地不再說話。
妊嫖嗤笑一聲:“張太太?是自己的姓嗎?我看八成不是。”
“我姓什麼跟你有什麼關系。”女人瞪了她一眼。
“你看你好像很愛你配偶呢,”妊嫖掃過二人,女人聽見這句話,果真又露出一副柔情似水的神情來:“可惜,你男人不愛你。”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女人目眦欲裂,幾乎要蹦起來。
“不然呢,你不會連姓都沒有。”妊嫖攤了攤手。
“你懂什麼,我這是因為愛牠,才附牠的姓,加上太太這個身份。”
“哦,所以呢,為什麼不叫牠你的姓,後面加上配偶的身份。”
“……”女人真被她給問住了,本想罵她,那些話卻到嘴裡頭轉了個彎,什麼也沒說出來,最後隻能嗫嚅着回了句:“你就是愱蠹我有老公愛,而你沒男人要。”
妊嫖面無表情地拍起手來:“哦,這樣啊?沖着你這句話,我都會選擇不和解,順帶查查有沒有什麼别的案底,多往少管所送幾天,自然也就老實了。”
男人幾乎快要對着女人破口大罵,但是牠還是忍住了,因為現下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男兒給拿回來,牠假心假意地堆砌起一個未達眼底的模式化笑容:“姐,你别生氣,我家内人見識淺了,她就是個久居深宅的婦人,你别跟她一般見識,您要什麼賠償我們都會配合的,千萬不要生氣,氣着了對您身體也不好。”
女人在一旁聽見這句話,嘴巴張大,滿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牠,濕潤的眼睛在微微顫抖。
“老公,你怎麼這麼說我?我幫你們張家做牛做馬多少年了?就得到你這句話?我隻是個……久居深宅的婦人?哈?哈哈……”
她說着說着,禁不住流淚,淚水打花了臉上的粉底。
“老婆,你别作聲,唉,不是。你别生氣,我也不是這個意思……”男人手忙腳亂,兩手在女人的臉頰周圍,想替她擦淚,卻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她置之不理:“你忘了我爸當初把我交到你手上時,說過什麼了?”
“我沒忘,我沒忘,我真沒忘。”男人無措地捧起她的手,放在牠抽過無數根煙的老黃牙間親了又親:“别哭,寶貝,我的心肝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一着急,不小心的……唉,我當然記得,一定記得,怎麼不會記得,當年嶽父說的,我說的,都在心裡頭。”
女人的淚水打在男人緊握着的手上,啪嗒啪嗒。
“你重複一遍。”
男人剛要重複,一側的姜火種看着就煩:“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在這裡演戲來了?”
她對着妊嫖吐槽:“怎麼總感覺隻要兩個傻子在一起,就有種被她們當猴子愚弄的感覺,她們好像很享受這種被别人看着的自以為是的傾訴衷腸,旁人的目光是風,她們是燃燒的柴。”
姚勝男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想了想忽然覺得村裡面有很多女人都有類似的作法。
不過很多人與男性締結關系,本就有很深的一層社交屬性在裡面。
誰都想被人認同,被社會認同,她們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個最令人心安的位置。
不論是被剝奪的物質,還是被賦于的價值。
反之,有時候其實也得不到認同。
但人趨利避害,隻需要拿鞭子在後面給她施加一點壓力,她自然而然就會為了躲避焦慮而尋找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獎與罰,居然很好的達成了一個圓圈。
獎,如紅蘿蔔,吊着她們不斷選擇與其綁定。
罰,如鞭子,趕着她們恐慌于個體狀态,以至于不斷尋找“匹配”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