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琉璃似的眼睛透亮,澄明清澈,閃着熠熠的光。
他定定看着楚雲硯,神色誠懇,一如平靜無波的往日。
楚雲硯許久沒有被這樣的目光注視過,自從秋獵一事後,他與陛下就仿佛隔着層無形的屏障,他尋不出緣由,各種事情卻又層出不窮,以至于他們每次見面,幾乎都夾雜着試探、揣測、博弈以及妥協。
他能感知到陛下對他的疏離與防備,甚至是懷疑……連面對他的神色也從以往的輕快明俊,變得時真時假,有時還帶着幾分審視和壓迫。
可他們相處太久了,太過了解彼此,此時此刻,他雖然被陸宵與往日無二的神情晃暈了眼,但卻還是能探知到,他隐藏在平靜話語下的試探。
他歎息一聲,跪地道:“臣并無此心。”
他腰身筆挺,擡頭望向身前的帝王,眉眼灼灼,不似作僞。
陸宵靜靜聽着,沉吟了片刻,卻依舊故意道:“朕若效仿父皇,要重整邊雲軍呢?”
楚雲硯道:“陛下如何決斷,臣自然聽從聖命,隻是……”
他輕輕歎了口氣,無奈道:“陛下何必試探于臣,臣與萬千将士,不正被陛下握于掌中?”
他眉眼沉靜,與陸宵相觸的視線不退不讓,無奈之色褪去,露出幾分恭順的無害。
這些年來,他一直向陸宵隐匿着他回京的目的,一開始是因為他意圖如此,當然要隐秘行事;後來則是因為,他确實害怕被陸宵誤會,若真相暴露而出,他這些年的一切所為,似乎都變成為了達到目的謀劃。
可事到如今,真相被他親口說出,他也終于卸下重重重擔,更能坦誠地面對自己的心。
他向心動之人坦白愛意,也向君王允諾忠誠,短短一天,幹了自己過往幾年都不敢幹的事……
他的心髒狂跳不止,以至于都有幾分喘不過氣來。
陸宵聽得楚雲硯承諾,原本還冷峻的臉上暗暗閃過一抹驚詫,他重新審視着楚雲硯,居高臨下的目光幾乎要把他徹底剖開。
許久,他才糾結道:“……臉紅什麼?”
寒冬臘雪,地凍天寒,兩人是這片矮草枯樹裡唯一的亮色,陸宵被那抹熟悉的目光注視着,不知不覺間,又好像回到了兩人關系最好的幾年。
那時候,中書令剛剛倒台,兩人既是君臣又是盟友,甚至可以說是家人手足,他許多的習慣性格也于那段時間成長塑造,以至于他從心底就對楚雲硯帶着天然的偏袒。
如今坦誠之下,他竟然有幾分眩暈,甚至感覺渾身的溫度都在這種目光的注視中,緩慢升高。
他能看出楚雲硯眸底的笑意,幹脆先發制人。
隻是這話一出,卻莫名讓兩人的氛圍更加纏綿。
楚雲硯不自在地側了下頭,眸底閃了閃,耳廓突然泛上一抹紅,似乎接受了陸宵的污蔑。
陸宵更是難捱,輕咳一聲,見人還跪着,悶悶道:“起來吧。”
他趕忙轉移話題道:“第二件事……”
楚雲硯還沒站穩,起伏的情緒就突然被陸宵短短幾個字壓抑了下去。
“衛褚遇刺……”陸宵特意頓了頓,調節了下自己的情緒,勉強鎮定道:“王爺有什麼想說的?”
楚雲硯:……
他就知道……衛褚!沒有一天不給他使絆子!
他尚可的心情倏然沉悶,看着審視着自己的陸宵,幽幽道:“陛下如此诘問臣,想來是相信了衛褚的話。”
陸宵一愣。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看着陡然泛起冷意的楚雲硯,頗有種茫然無辜之感。
……诘問?
他回憶了下自己的語氣,語調平緩,出聲溫和,再正常不過。
他無奈強調道:“朕隻是問詢。”
楚雲硯和衛褚算是兄弟,兩人同長于鎮國公麾下,除了略微相似的底色,各自性格卻迥然不同,衛褚更為内斂陰戾,像一條虎視眈眈的毒蛇,而楚雲硯則要平和許多,他的沉默和冰冷沒有攻擊性,甚至更多的時候,顯得更為可靠。
如今他因為一個人的隻言片語去诘問……不,詢問另一個人,兩人同為武将,又各守邊關,如此一想,似乎确實有厚此薄彼之嫌。
可于陸宵而言,若換一個人,他自然有自己的方式去打探,但是面對楚雲硯,既有今日這番大好時機,他又何必徒增誤會,直接問出不是更好?
但眼下,楚雲硯的态度,卻讓他有幾分拿捏不準了。
好像……在生氣?
因為他聽信衛褚的話?
他有幾分不可置信,打量過楚雲硯的神色,哭笑不得道:“朕暫且不信,所以才來問你,否則,朕的暗衛也有他們自己的辦法。”
楚雲硯不答,卻道:“衛褚回京之時,知道西邙人一路尾随,他不僅不當下反制,還為了久留京城,放任了這場刺殺。”
“可他大抵也沒有想到,箭尖之毒是消失已久的千機琏,一步算錯,反而生死不由命,得不償失。”
陸宵:……
他猛拍胸口,頗有幾分咬牙切齒之态,暗罵道:他手底下都是些什麼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