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各種産業集聚在這裡,亞硫城内交通便利,城内外物流交運也十分發達。
坐在公共小型飛艇上,池泷發現,可能是央星過于繁華,往日在央星不是特别出挑的TS公司寫字樓,在這座城裡應該是最高的存在了,總是很輕易地就能看到它。
到達吳天語住所樓下,池泷心中還是有一些吃驚的。
怎麼說也是釀酒店的三位創始人之一,吳天語竟然住在這樣一座看起來就年歲長久、需要修繕的二十層小樓中。
貼滿五花八門動态小廣告的牆壁和電梯,出了電梯門後僅有兩戶,公共走廊裡,僅僅用初代拟陽燈和呼呼作響的拟風機,來彌補沒窗的遺憾。
她突然對昨天李光關于吳天語的描述有了更深的認識。
一眼就能看出右邊那戶是吳天語家,因為和門口放着“天天開心”的自動清潔地墊、門框挂着“家和萬事興”門簾的對門相比,空曠得連老鼠路過都會留下腳印的吳天語家,門口一片“幹淨”。
習慣了雙重識别智能門鎖的池泷,在把自動變形鑰匙插入門鎖後,還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還得輕輕扭一圈兒門才能開。
開門後也沒響起智能家居主腦的歡迎詞,一片安靜。
不僅僅是聽不見吵鬧的安靜。
不知道是因為星警将大多數東西作為證據帶走了,還是本來這裡就沒有什麼東西,站在過道的池泷很輕易就将整個房子收入眼底。
青藍色鋼絲編制的雙人沙發上放了純黑的棉布坐墊和靠背,右邊的扶手已經露出反光的銀白内裡,估計是有人常在這裡坐着的緣故。
扶手旁邊有一張折疊收納的小型移動桌子,坐在沙發上時,腳可以放在前面起皮的腳凳上,還能随時抽出桌闆,在身前放點東西。
沙發左邊是一個普通的落地燈和客廳的方窗,煙青窗簾此刻完全拉開,耀眼的陽光照進客廳,将這裡唯一格格不入的東西照得格外閃耀——櫃子中央有一台市面上最新型号的星視。
和一般人不同的是,房屋裡北面的房間反而放着一張鋼絲床和一個木制衣櫃,南面房間被改造成一間書房,兩面牆壁全被書架填滿,上面花花綠綠的書脊讓人眼前迷亂,廁所裡老舊的馬桶、淋浴上有難以清除的水痕,一支牙刷牙膏、一個剃須刀、一根毛巾。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他就像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一些破爛的流浪漢,小心翼翼地偷偷蝸居在這個不屬于他的房子裡,不敢留下過多痕迹,仿佛有一天真正的主人回家,他隻需要抱起那台星視從窗戶偷溜就行。
這個不算大卻異常空曠的、沒有廚房的房子内外,好像找不到一絲人氣。
寂靜得可怕。
好在可能因為星警前幾次的搜查,這裡的東西被人翻找過後,卻沒被完全恢複原樣,略微歪斜的腳凳和書桌上随意扔着的幾本書,似乎讓這裡染了一點生機。
這種感覺讓池泷不自覺皺眉,明明沒有人,她卻小心地慢慢走近房内。明明家居簡單清晰,卻讓她無從下手,她随意翻了翻沙發坐墊,又去看了看那台特殊的星視。
“開機。”池泷輕聲說,但星視并未像廣告裡說的那樣打開。池泷又伸手去開燈,但燈卻亮了。
難道壞掉了?很快這樣的想法就被否決。
現在的人大多使用光腦全系投屏,多功能一體化,可以同時滿足立體觀看、購買、交互等多種需求,導緻隻具有平面觀看功能的星視一度停産。
隻有貼心的TS公司為了滿足少數群體的需要,還是堅持繼續生産售賣星視。
隻不過可能因為這個項目持續虧錢,導緻星視的改進和更疊速度都很慢,僅僅這種單調的語音開機功能,就已經是光腦十幾年前的技術了。
盡管如此,這個系列的星視上市也才不足三月,而且這台看上去很新,應該被保護得很好,無論是軟件還是硬件方面,出現問題的機率都很小。
于是池泷忍不住上手拿住那台星視,一邊仔細觀察一邊摸索着。
她曾經也想給擎叔買一台,為此她還特地學習了那些對她來說十分複雜的操作手冊,所以對它還算了解。
細細查看了連接線、屏幕邊緣等各種容易出問題的地方,并沒有什麼有用的發現。
突然不斷摸索的手感受到了一絲異樣。
大概是在星視底部,稍微偏後的一個地方,有一處奇怪的凹凸,像什麼線條。
将星視翻過來,果然在底部刻着一個小小的圖案,池泷湊近看了看,很快就看出這裡被人劃了一個五角星。
然後池泷又将這台機器的每一處都探索了一下,除了這個五角星外,沒有任何不一樣的地方。
這是一個随手的标記?池泷将星視放回原位,從各個角度看都很難看到五角星,因為它不僅小而且位置也夠隐蔽,除非有人能跟自己一樣把這個機器處處都細細摸個遍。
難道有什麼别的意義?她有些想不通,但僅僅一個小圖案并不能說明什麼,萬一隻是做個标記以防丢失呢。
将這個事記在心裡,池泷覺得或許應該回去問問李光,說不定他會知道。
繼續探索為數不多的房間。
吳天語的卧室和池泷料想的一樣清冷,因為北邊多陰少陽,房間難免帶着陰冷,衣櫃裡隻有幾件工作服和一身運動裝,潔白的床上三件套有點起毛,床鋪因為被翻過所以也有些淩亂。
都沒賓館的房間好。
最後,是南邊向陽、一般人大多會作為主卧的書房。
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書桌上,将桌面上不同顔色的筆和桌角的花瓶也染得燦爛,桌邊枯萎的葉莖,說明這裡曾經或許擺放過一隻美麗的花朵。
池泷走近桌子,聞到一股清漆的味道,看着桌面上兩個明顯的凹痕,她推測主人在這裡的時間是遠遠長于客廳的。
站在桌後,池泷随便擡頭,正好能透過窗戶看見不遠處郁郁蔥蔥圍着的一個地方,應該是一座公園,明鏡般的人工湖閃閃發亮,可以想象春日裡窗戶打開,微風拂面時在這裡讀書有多麼惬意。
書架上的書五花八門、千經百道,有科幻、有寫實,有詩歌、有小說,池泷随意翻開桌子上的書籍,發現主人用不同顔色的筆裡面做了标記。
詩歌的第一段中,有幾處用翠綠的筆在旁邊畫圈标注,自傳的倒數第二段結尾又畫了深綠的腳标……隻是做了标記,吳天語并沒有在旁邊寫下什麼,看起來僅僅是把自己喜歡的語句字詞做了一個記号。
雖然吳天語看起來很喜歡讀書,可在整理圖書上卻沒怎麼用心,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的書随意擺放在書架上,池泷的手指劃過一本本新舊不一的書脊,最終回歸到書桌上。
把手肘放入兩處明顯的凹陷裡,池泷假裝自己是正在讀書的吳天語,擡頭時發現人工湖旁,種着一團顯眼的绛紫花叢。
景色真的好看。
将書桌的抽屜一一打開,裡面什麼也沒有。
沒什麼線索啊……池泷苦惱地趴在桌子上,雙腿不斷打開并攏,速度越來越快。
沒幾次右腿膝蓋就“砰”地一聲撞在書桌側面。
沉浸在思考中的池泷瞬間驚醒,趕忙低頭查看。
雖然自己不疼,但别把人的家具撞壞了啊。
沒有明顯的裂痕,池泷伸出手指敲了敲,聲音渾厚,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她緩緩把退出準備起身,縮頭的時候意外發現桌子側面的角落裡刻着什麼東西。
幹脆整個人滑到桌子底下,池泷仔細看了看,發現這裡刻着兩個小圖案,是一個三角形和五角星。
“這麼愛給家具刻标嗎?”得好笑,她順手摸了摸眼前的凳子,真的在後腿内側發現一個小小的倒三角。
從桌下鑽出來,池泷沉吟,她有點不太懂,明明通過私密的卧室,隻會讓人覺得他在自家房子中的“借住感”更加明顯,她甚至有點理解李光所說的“隔絕在世界之外”是什麼意思了。
但在看到書房時,池泷又有些不确定了。
明明李青說吳天語平日并沒有什麼愛好,可是他會耐心用不同顔色給喜歡的詞句做上的标注。池泷随手從書架上取下幾本書,裡面都有不同顔色的不同标記。
這麼看,可能是每一本書裡都做了标記。
甚至,他還會給自己的家具也做上标記,并不像卧室和客廳表現出來的那樣“厭世”。
充滿奇異的矛盾感。
離開吳天語家,池泷準備去廠區看看他平日工作的地方,順帶問問李光關于标記的事。
想什麼來什麼,在樓下,池泷遇到了李青。
這位alpha女士今天穿着胸前繡着“釀酒店”的工服,看起來比昨天精神,但笑起來眉眼間的紋路到底還是說明她不符合年齡的蒼老。
“不是跟蹤,是叔叔說昨天沒有招待你覺得過意不去,就派我來接你,可是去了酒店你不在,”笑意盈盈,李青溫聲細語,平叙事實,“怕擾到你,我也不敢貿然聯系,就自作主張等在這兒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方看起來十分坦誠,池泷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反感和不适,隻是好奇:“萬一我沒在這裡呢?”
“叔叔說昨天給了你鑰匙,”将飛艇通道打開,李青比了個“請”的動作,“不在廠區,一般隻能在這裡了。”
飛艇内早已放好小點心,座椅鋪上了軟和的墊子,涼風卻徐徐吹拂,艙内溫度達到了舒适的平衡。
坐在飛艇裡的池泷感慨,要不李光能掌控這麼大的産業呢,從昨天見到李家叔侄開始,兩人說話辦事都有禮妥帖,不讓人反感。
望着上來後李青給自己端來的這杯白水,早已口渴的池泷笑了一聲,拿起水來,心想,确實自己也不愛喝那些奇奇怪怪的飲料。
到達廠區後,秘書告訴兩人,李光剛才有事出去了,估摸午飯時就能回來,閑着沒事,池泷向李青提出想去吳天語的工作場所看看。
“當然可以。”
跟在李青後面,池泷看着一個個路過他們的工友都熱情地跟李青打招呼,熟稔一些的還摟着她的肩頭,邀請她下班後去家中喝酒,池泷再次感慨她的好人緣。
“都是一起工作的,時間久了就熟了,”一連串招呼下來的李青額頭竟有點出汗,她用手擦了擦,“誰家有點事兒大夥都來幫忙,有時候感覺像一家人。”
“嗯,應該的。”想起李光那天說的話,池泷随意應和了一句。
到達吳天語的辦公室,這裡隻有一套陳舊的辦公桌椅、一個裝滿材料的掉色櫃子和幾台設備,連盆綠植都沒有,意料之外的,也沒有書。
隻是進屋沒多久,門口就有一個人探頭進來,看見李青的一瞬間眼睛亮了一下,“小青你在這兒真是太好了,倉庫那邊正要換自動門鎖,你快來看看。”
“哎!”李青慌忙擺手,“我又不懂這些東西,你們自己裝就行,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話剛說完,探頭的工友就整個兒進門來,将人拽走了。
臨走時,李青還要交待些什麼:“池小姐,那我……”
“光腦發通訊就行。”笑眯眯地擺擺手,池泷真心實意地送走了她。
說不上為什麼,池泷不太想讓李青知道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多虧她極好的人緣,給自己留出了空間。
于是——池泷把屋内所有家具都摸了一遍,又把櫃子裡的材料看了一遍。
結果就是,除了辦公文件和在櫃子裡發現一些胡亂塗畫的紙張,沒發現任何标記。
要說這不是自己的東西,不做标記倒也合情合理,可總是兩點一線的吳天語,工廠基本就相當于第二個家了吧。
辦公桌的一個小桌角應該是被什麼碰撞掉了,池泷摸摸早不紮手的截面,心中開始好奇,原來他不會随便就标記什麼使用很久的東西,那選擇标準是什麼呢?
再次翻了一遍這裡,實在是找不出什麼了,池泷出門随便抓住一個工人詢問倉庫在哪裡,對方很熱情地表示可以帶她去。
這是一位性格開朗的beta年輕男性,看起來二十剛出頭,在前面帶路的時候他不停地在跟池泷介紹廠區的各處,“那邊是清洗間,所有原材料在變成酒之前都必須經過清洗,衛生嘛。”
透過巨大的透明玻璃,池泷看到不同的原材料在不停的流水線上被長長的機械臂反複清洗,它們大多數是池泷見過的那種紅色花朵,還有水果和小麥等。
偌大的車間沒有人,頂部飛着幾個監工機器人。
“接着是釀酒部,這裡禁止參觀,因為涉及一定的機密哦。”說着他還将手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們大多數的工人也都在這裡。”
釀酒部隻有一扇可同時通過兩人的小門,上面有各種探測儀和主腦,池泷經過的時候,門上顯示出“無權限進入”的字樣。
看着對方仍在喋喋不休,池泷不禁感歎:“你真的好喜歡這裡啊。”
“不光我,我們所有人都喜歡這裡,”這位工人和善地笑着,“不管是老闆還是同事,大家都很和善,尤其我們一起做工嘛,相處時間久了更像一家人。”
他開玩笑道:“跟工友們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家人還長得多呢!”
“那吳天語呢?”池泷問,“他不跟你們一起嗎?我看他的辦公室裡隻有一套桌椅,連同事也沒有嗎?他不是主管嗎?”
“這……”年輕beta尴尬地笑着,“吳工他不太喜歡被人打擾,所以倉管那邊一般隻有他一個人。”
說着,他又嫌棄地“啧”了一聲,然後繼續說:“可能就是因為沒有人監督,才做壞事,搞得大家上班都不安穩,這不倉庫那邊把門鎖都換了,以後也不需要有人專門鎖門了。”
“你們那麼确信是他幹的?”看着這位剛說完“工友是家人”的年輕人,池泷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