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們信,星警都那麼說了啊,”他雙手一攤,表示無辜,“而且我聽說,當然隻是聽說哈,本來吳工能像李經理他們那樣事業有成、家庭合睦的。可當年他犯了事,不知道什麼事,但多虧李經理和阿瑞納老闆才勉強不用坐牢的。”
“他有前科。”年輕beta先伸出手指比了個“一”,然後又伸出一根手指比了個“二”,說:“再說,他老是一個人,不管是誰跟他打招呼,還是問些事什麼的,他隻會陰沉沉看着你,偶爾蹦幾個字回複。老闆和經理又總是很忙,除了小青姐誰敢跟他交往啊,這不就有作案空間了嘛。”
然後他比了個“三”,“最重要的是,他管倉庫!誰能比他更了解倉庫呢,手裡還有鑰匙!”
說完他放下手,臉上一片唏噓,“搞不懂老闆他們怎麼想的,就算是發小,也不能随便把倉庫交給這樣一個人吧,不過換句話說,老闆他們對吳工那麼好,他還做這樣的事,真是不懂感恩呢。”
“李青跟他關系很好嗎?”聽他絮叨了這麼多,倒是驗證了李光的說法,不過好像在其他人眼裡,李青比李光跟吳天語更加親近。
“當然很——好!”年輕beta瞪大眼睛,誇張的樣子讓池泷覺得自己好像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小青姐就像吳工的女兒一樣,平日裡吃穿住行都是她照應着,經常幫吳工做一些書面材料什麼的。有時下班後啊、周末啊、過節什麼的還會帶着小溪去他家裡,親女兒不過如此了吧。”
說着,他又委頓下去,帶着絲對李青的同情說:“所以小青姐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差點沒站穩摔在地上,雖然沒哭,但是那個笑,比哭還難看,這兩天看小青姐又老了不少。”
接着他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希望小溪晚點知道這件事吧,不然他該多傷心啊,剛剛好轉沒多久的身體可受不了這種折騰。”
說話間,倉庫到了,年輕beta放下雙手,高興地說了一句“成功送達,那我走了”就要離開。
池泷沒忍住問:“你知道我是誰嗎,就敢跟我說這麼多。”
“你是老闆請來抓壞人的雇傭兵啊,他們都這麼說。”年輕beta一臉無所謂,“當然也有說你是偵探的,”他上下打量池泷,然後笑出聲:“不過看你這樣,倒是跟學生一樣,嗯……還是像偵探多點吧。”
然後擺擺手,離開了。
留在原地的池泷默默想道,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八卦,看來在這個廠區很難藏住什麼秘密呢。
看到池泷突然過來,李青也依舊很高興的樣子。
她從一堆人裡費勁往外走,池泷見狀忙說:“我沒啥事,隻是來這裡看看,你先忙。”
“不忙不忙,我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公司派了專業人員過來安裝,大家都在這湊個熱鬧。”終于擠出人群的李青笑着擺手,然後将池泷帶往倉庫。
池泷經過人群時向其中看了一眼,确實看到幾個穿着不同衣服的人正站在倉庫門口,戴着虛拟眼鏡操控着什麼。
這種眼鏡現在普遍應用于娛樂、工作、生活等各個方面,它和肉眼難以看見的機器人合作,通過指揮它們,可以大幅度提高使用者的參與感,或者讓某些工作更加便利明了。
比如這次安裝門鎖,這種精密高保設備安裝的全貌和每一處細節,都可以使用者的眼前随時切換。更有利于操控機器人工作,保證門鎖順利更換和使用。
當然操作越流暢、越能看清細節的眼鏡越貴,池泷看到他們胸前“TS”的字樣,估計他們戴的眼鏡絕不便宜。
“大公司的工作人員真的很厲害,不僅能安裝這麼複雜的設備,這些虛拟眼鏡也都是他們自己研究出來的。”聽見李青豔羨的語氣,池泷看向她,發現她雙眼亮晶晶地盯着門口。
察覺到池泷的目光,她就很快就将臉轉到一邊,繼續引導池泷走進倉庫。
“TS公司的門檻高得很,”接着李青的話,池泷說道,“所以裡面的人都是高精尖。”
得很厲害的人才能進去啊,池泷心想,反正擎晴不夠格,可能得更優秀吧,比如軍校機械系第一什麼的。
想到這,池泷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回想起林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李青的一句“是啊,很厲害”打斷。
這樣的溫和笑意和随意語氣,池泷覺得很熟悉。
她想了想,于是問道:“你很喜歡這些科技設備嗎?”
雖然李青是在誇贊技術人員,但池泷覺得她敷衍的回複和眼中的閃光,不像是在羨慕那些人,倒是在看他們穿戴的設備。
李青連忙擺手,快速說道:“哪敢,我不太懂這些東西的。”
哦,池泷心下了然,隻是不太懂,可沒說不喜歡。
進入倉庫,眼前的景象讓池泷驚歎。
進來後,池泷和李青直接站在了倉庫的二層通道上,腳下是一個有軍校操場兩倍多大小的倉儲空間。
一個個大型運輸機器人負責運送各種貨物出入庫,而靈活的裝卸機器人通過變換高矮和托手,上下左右地運輸和裝卸,有些地方的貨物堆積過高,則由許多飛行機器人搬運。
它們有條不紊,各司其職,動線流暢。
“這些路線都是提前設定好的?”雖然使用機器人在固定空間實現高效工作常見得很,但在這麼大面積的地方讓如此大量機器人如此聽話高效,這種技術絕對複雜。
“是,”李青點點頭,“都是請TS公司來設計的,花了不少錢”。
她用手指指倉庫頂部的幾個位置,“這裡的監控也都是他們家的,萬一有問題可以實時監控、遠程操作,避免更大的損失。”
說完,她輕輕一頓,然後輕聲說:“就是監控需要定期維護,隻不過這件事之前,這裡也從來沒出過什麼亂子就是了。”
這麼看來,這個倉庫的安全系數和自動化程度也很高了。
“一般情況下,因為倉庫布局不變,所以動線也不需要調整,”貼心的李青解釋,随即引着池泷往前走,“吳叔每天需要在主管裝卸機器人那裡确認下動線,填寫或整理确認、維修等記錄,下班時用變形鑰匙鎖門。”
走過中繼橋,一個小房間出現,李青通過指紋鎖打開門,裡面有一些監控顯示屏、一個操作台和幾個櫃子,池泷估計這就是吳天語每天做記錄的地方了。
果不其然,走到櫃子邊上,池泷看到裡面的材料冊封上分别标注着“監控确認記錄”、“監控維修記錄”等,看年份也隻是放了近三年的記錄。
“剩下的記錄呢?”池泷問。
“有專人搬走存檔的,這裡隻放近幾年的方便翻閱。”李青解釋道。
“星警翻過這些?”池泷明知故問。
“翻過,”李青從操作台裡拿出一把鑰匙,把櫃門打開,方便池泷翻閱,“但是監控維修那幾天,不論是文字還是影像記錄都是正常的,跟以前的影像也沒什麼差别。”
“哦。”應和了一下,池泷心想,就算沒問題,星警一定也會認為是飛燕搞得鬼,比如插入事先錄好的影像一類的。而且吳天語的生活軌迹,應該十分規律和一成不變,所以造起假來應該也輕而易舉。
随意翻了翻記錄,每天的總結表裡,都有吳天語的親筆簽名。一連翻了好幾本,都隻有他的名字。
真的是一個人在默默工作啊,也不嫌枯燥。
“我們去辦公室吧,你不是說李經理在等我嗎?”
沒多餘再去查探這間指揮室,池泷直接轉頭出門。
雖說證明吳天語的清白是難上加難,可找懷表她說不定可以一試。
當然,她也不認為吳天語會把懷表藏在這裡。畢竟都在廠區裡了,直接放到李光辦公室不是更好嗎?
将櫃門重新上鎖後,李青趕緊跟上池泷,二人往辦公室走去。
但還沒出門李青又被同事捉走了,理由是“新設車間的名牌需要李青幫忙題名。”
李青仍舊謙虛推讓,但那位同事以“書法和美術造詣比我們可高上許多”強行把她拉走了,甚至來不及跟池泷再客套一下。
于是池泷獨自呆在李光辦公室裡等他過來,家政機器人未經詢問就給她端了一杯溫水,但她在看到機器人胸前“TS”的标志時,又覺得能造出這麼會察言觀色的機器人也合乎常理。
沒多久,李光才回來,他接過家政機器人送上的毛巾,一邊擦手一邊招呼:“小青沒跟你過來?”
聽到池泷說她被抓走題字的事後,他又笑着,帶着一點驕傲:“她從小有天賦,這裡很多地方都是她設計勾畫的,我這地方的門牌名稱、車間的标語,哦!甚至門口的公司名也是。”
這下池泷反而震驚了。
“要不是她那對不成器的父母,”李光唏噓,“小青的本事還不止于此呢。”
涉及到李青的隐私,池泷就沒再詳探。她此次過來,更想知道吳天語在家具上做标記的事。
“什麼?”沒想到李光一臉不解,“做标記?沒聽說過他還有這種習慣呢?”
“會不會是為了表明所有權或者……收藏?”想起在星視對比下灰撲撲的陳舊家具,池泷個人認為第二種可能性不大。
果然,李光無奈地笑了一聲,搖搖頭說:“不可能,他哪有那種心思,而且那些家具哪值什麼錢?都是樓下回收垃圾那裡撿的。”
“你見過他家了吧?”聽見這話,池泷點點頭。
“那就是了,屋子不大,卻讓他住得沒個人氣兒,”說到這,李光忍不住歎了口氣,“你說他一個月工資也不少,就是存着不花,除了買個星視,别的能省就省。”
“那這麼多年,也該存下不少了。”皺起眉頭,池泷有些疑惑,還是那句話,吳天語偷酒的意義在哪裡呢?
“本應該是這樣,”李光挪開眼神,看上去似乎在猶豫什麼,他走到池泷對面坐下,沒幾秒,又歎了口氣,接着道:“反正星警也去過了,我就跟你說說。”
“老吳有過丈夫,隻是兩人後來分開了,”想到過去,李光再次深深歎氣,“他的收入,估計是都給了洛熙,洛熙當年因為生育落下了病根,身體一直不好。”
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池泷靜待下文。
“樸哥跟你說過,我們仨年輕時候都是混不吝的白目,”苦笑了兩聲,李光臉上沒有改邪歸正的輕松,“我們一個村的,年少相識,阿瑞納和我都是光棍,但洛熙是老吳的青梅竹馬,不顧家裡人反對,兩人早早結了婚,。”
“當時年輕,覺得做些危險下作的事來錢快還威風,就一直吊兒郎當地混着街頭幫派,從認識開始,老吳就不愛說話,辦事也磨叽,大多數情況下一直是我倆的跟班。”
說到這,李光頓了一下,他先詢問池泷是否介意他抽根煙,池泷表示沒事,他就指揮家政機器人将他放在櫃子裡的煙取來。
“後來幫派找人做事,偏偏找到了最邊緣的我,”李光用力搓搓臉,吸了下鼻子,“他倆勸我不要去,可那時候我就以為是老大器重,沖進敵對幫派的交易裡,當了替罪羊。”
家政機器人把煙拿了過來,李光點燃一支叼在嘴裡,這麼親和儒雅的人,這時候才能看出一點年輕時的流氣,他眼眸深沉,缭繞的煙霧裡仿佛有說不清的心事。
“關鍵時候,阿瑞納和老吳沖出來幫我辯護,敵對幫派說放了我就得要阿瑞納的一雙手。”煙霧讓李光的神情變得模糊,“那是他家釀酒手藝的唯一傳承,我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對方好像玩上了瘾,看出我們關系好,反而不準備折磨我,非讓他倆代替。”
“這時老吳說砍他的一隻手一隻腳也行,剩一半他還好幹活,那群人哄堂大笑。”李光閉了閉眼,好像不忍再看,“直到老吳真的把手腳往那些激光刀上撞,樸哥又恰好趕來,對方老大才叫停。”
“那人說,本來那天就是讓幫裡把上次壞事的人交過來處理,沒想到來了我,還順了倆。”他再次睜開眼,狠狠吸了一口煙,“他說我們老大隻是在推人擋刀,看在我們三個有情義的份上,放我們一馬。”
“本來這事到此為止的,”一根煙燃盡,李光将煙蒂狠狠摁滅,“誰知道幫裡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洛熙,洛熙也是黑街出身,隻不過早早走了出去。他先托人去找了樸哥,卻在後續趕來找老吳的路上被飛艇撞到,還懷着身孕……”
“醫院裡,我第一次見老吳那麼沉默,沉默得像即将爆發的火山,而我們三個,呵,”李光滿臉諷刺地哼了一聲,聲音發緊,“連治療押金的一千星币都拿不出來,最基本的醫療儀都用不了。”
“當時老吳就沖了出去,不知道找了誰,傷痕累累地回來,手裡拿着錢,渾身上下全沾着血,吓死個人,”他深呼一口氣,“我們怎麼問他也不說,讓他去治療,卻發現他早就找人自己打好了繃帶,身上的血是沒止住的時候淌的。最後沒辦法,這事兒隻能這麼過了,治好後老吳一定堅持離婚,洛熙走的時候他一聲沒吭。”
“這事兒沒告訴樸哥?”池泷輕輕問道,畢竟她可從沒在樸人間那裡聽到過什麼“洛熙”的存在。
“沒有,洛熙很特殊,”他又從懷中掏出那塊懷表撫摸着,“從我們認識洛熙開始,就答應老吳,不跟任何人講洛熙。跟洛熙有關的所有事,尤其是那天的事,隻有我們三個知道,你是第四個。”
池泷一愣,接着他又說:“星警先查到了洛熙存在,但他們也隻能查到他多年前跟老吳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
“而我也按照約定,沒跟星警講過一點兒,”李光忽然看向池泷,目光銳利,“星警的目的是找到飛燕,他們不在乎老吳的死活,洛熙不一樣。”
“那件事之後,阿瑞納和我跟洛熙徹底失聯,”說完,李光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但他前幾天擔心地找到我,詢問老吳的下落,我們才知道原來老吳還跟他有些聯系。可是三個月前,老吳就沒再給洛熙生活費了。”
三個月?!池泷震驚,她拿過紙條,上面寫着一個地址和光腦号,她忍不住皺眉,一個月前吳天語請假,但其實三個月前就已經不再支付前夫生活費。
假定吳天語就是李光他們說得那樣,那他三個月前說不定就已經失蹤了。
那請假是怎麼回事?監控照常又是怎麼回事?
“很抱歉,因為沒有洛熙的同意,一開始我沒辦法告訴你他的存在,”池泷張嘴想說沒事,卻被李光打斷,“其實,就算洛熙同意,如果老吳知道了,也一定會生氣我們不遵守諾言。”
眼睜睜看着李光捂住眼睛,顫抖的嘴角帶着無奈的自嘲,“可是,私心裡,老吳對我們更重要。洛熙也是擔心他的安危才會聯系我們吧,他那裡或許有新的線索,因此我們一直無恥地請求他和你交談一次。”
“老吳和我們不一樣,他做所有事的初衷僅僅是想賺錢。為了賺錢,他做過各種體力活,混幫派隻是其中一個。”放下手掌,李光傾身,朝池泷更近了些,池泷看着他,那雙一直盛着笑意的眼裡此刻隐約布滿晶瑩。
“那間小房子,是他十幾年前和洛熙約好以後賺錢就要買的,書房裡的東西都是洛熙和他在一起時購置的,其餘剩下的,不過都是他為彌補愧疚而必須存在的基本用品罷了。”
“他不為自己而活着。”說到這,李光伸手,手上躺着那塊懷表,“所以我們能做的,隻是在有限的範圍内,拜托你找到他,哪怕不是活人,就算隻是一塊懷表。”
“這件事……洛熙也應允了。”
李光的手緊緊攥住那塊懷表。
池泷無法想象,當他們知道這件事時,搖擺在約定和情感之間的戰栗與糾結,發現好友或許早已失蹤的自責和擔憂,不能訴諸的線索,最後陷入深深的無力,演變成不為人知的苦楚。
幸好洛熙主動聯系了他。
“好,”不知道為什麼,池泷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她聽見自己說,“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