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李青十分震驚。
她很清楚改造這樣一台星視需要多麼高超的技術,但一種不詳的預感,讓她沒有去詢問,是誰幫他做的。
不是洛熙,就隻能是……飛燕了。
直到真的見到洛熙,她才知道,原來吳叔那樣相信自己。
那晚,自己大可以直接舉報他。
結果,他還告訴了自己一個被保護的名字。
為了這個名字,他甚至讓視頻變成了一次性産品。
“所以呢?”當自己站在門口,無論怎樣說那句密碼都無濟于事的時候,那個看起來很好相處的omega這樣問道。
“我還有孩子,我得為了小溪活下去。”她慌張得像一隻無頭蒼蠅。
那位omega溫柔地笑了,卻滿臉悲哀:“所以呢?”
“求求你,我知道懷表在你手裡,求求你。”她跪在那位長輩腳邊,真心地祈求。
“你該慶幸,這次我真的想死在這裡,”溫柔的人蹲下,摸着她的頭,“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讓他真的放過自己。
于是,那位長輩點點頭,說了句“照顧好小溪”,就離開了。
她以為、她以為,洛熙已經原諒了自己。
“他還是把證據給了你們。”李青有氣無力地說道,“他沒有原諒我。”
“他不知道該不該原諒你。”林息回複,他聽起來好似在懷念,“所以他把東西給了我們。”
“是我們決定要找到真相。”池泷接道。
“吳天語決定要犧牲的時候,告訴我,你和小溪是好的、無辜的。”
此刻,池泷終于明白了那個人笨拙的比劃。
“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他從未讓我知道過一點和你有關的信息。”池泷這樣說。
“他甚至編造了一個完美的故事,故事的主角隻有英雄的alpha。”
想到基地裡,自己對吳天語說那個猜測的故事,池泷想,當時他一定很開心,覺得自己的計劃成功了,卻又不想撒謊,隻能搖頭晃腦。
如果不是池泷發現了那些符号、如果不是池泷被抓進了基地。
按照吳天語的計劃,三個月後,洛熙會借着“生活費”的由頭,前往亞硫城“營救”他,然後就會不小心發現他的死亡。
卻沒想到,洛熙被李光告知,池泷和林息要先一步去郊區。
作為“被藏起來”的人,洛熙不敢主動說自己來亞硫城,怕引起池泷的懷疑,隻好呆在郊區,坐等兩人上門。
面對可能知道“吳天語是識别障礙者”的威脅因素,他向飛燕透露了池泷兩人的行蹤,為了洗脫嫌疑,很可能還要求飛燕在兩人回去的路上“截停”。
哪怕犧牲一艇的市民。
卻又沒想到,自己和林息的牽扯,以及池泷兩人的“夫妻”關系。
沒辦法,他隻能隐晦提醒兩人飛燕的存在,又毫不避諱自己的行為處處都“有問題”。
希望兩人有所察覺。
估計連洛熙也沒想到,飛燕并沒有打算直接一炮轟了那艘飛艇,而是費勁力氣去打開它。
進而,被逆風翻盤。
徹底引起了池泷和林息的警覺。
吳天語的計劃,出現了偏差,“被告知實情”的洛熙,隻能換了個“看望老友”的由頭前往央星。
明面上,是繼續營救愛人,可暗地裡,卻不打算按照約定進行。
因為一開始,洛熙就有自己的打算。
他确實想用自己假裝去換吳天語,降低飛燕的戒心。
他确實想向辜負吳天語的人,要一句“對不起”。
可林息卻發現了他的目的,并伸出援手。
為了抵消林息的擔心,他撒謊,一句缱绻的“我希望他活着”,隐藏最終的目的。
他,要陪着吳天語去死。
最終,兩人的死亡,引起了池泷和林息的懷疑。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因為什麼,他們會相互欺騙,争搶着要用死亡去解決事情。”
“吳天語騙洛熙自己會回來,洛熙騙吳天語自己相信,卻都在偷偷準備着犧牲。”
如果單單是為了贖罪,那麼洛熙會有千百種方法,保住兩人性命。
可他選擇尊重吳天語的決定,跟随吳天語的決定。
因為,人死燈滅。
“反正都死了。”
那麼,有些事就不會被追究下去。
給所有的罪孽,提供了一個收容所。
“後來我想,是因為吳天語在嘗試保護着,除了洛熙之外的人吧,”想起吳天語的身世,池泷說,“他一定覺得,你和他年輕時一樣,長大很不容易,長大後又要失去心愛的孩子。”
“洛熙看到你之後,應該也明白了這點。他想過原諒你,可他還是會為吳天語感到不公平。世界上沒人會心疼吳天語,連吳天語自己也不心疼自己。”
看着這個空落落的房子,池泷想,這樣的地方怎麼能稱之為“家”呢?
“那句‘我會回來’的後面,一定跟着一句‘不要去追究’。可吳天語太了解曾經的伴侶,于是,他再次保護了你。”
“甚至,”池泷緩緩說道,“他單純地以為,隻要把飛燕的基地炸掉,隻要讓星聯關注到飛燕的陰謀,飛燕就不會有精力,再找到你跟小溪。”
“但飛燕才不是這樣容易放棄的組織。洛熙終究還是心軟了。”
哪怕,洛熙知道,這對母子,或許不會再被人打擾。
畢竟是吳天語關心的人,報複也好,原諒也好,藏起來,在徐徐圖之,怎麼可能會放任母子繼續呆在這裡。
但和吳天語一樣,為了進一步的杜絕風險,他還是心軟了。
林息把那張畫着白圈的内存條連接到光腦,裡面,是李青和李小溪的死亡證明。
同樣的模樣,還有一張戶籍證明。
李青怔愣了。
“看到那個基地真的被摧毀時,你心裡有沒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開心?”
看到李青崩潰地抱頭蹲下,池泷為她感到可惜。
壓抑的哭聲充斥着冷清的房子,終于讓這裡有了一絲生氣。
從一開始,池泷和林息就陸續進到了客廳,留下李青一個人在門廳,隻要她想跑,兩人絕不會阻攔。
也不會再追究。
但道德啊,總是隻會困住那些善良的人。
“告訴我小溪的那個醫療項目。”池泷蹲下,拍怕李青的肩膀。
Alpha哆嗦着嘴唇擡頭,露出哭腫的雙眼:“吳叔,最後走得很痛苦嗎?”
“我不知道。”想了想,池泷還是說了實話,“就算痛苦,他也甘之如饴吧。”
畢竟,事情總歸因自己而起,能親手解決,應該會很暢快吧。
抽泣過後,李青斷斷續續地說起:
“我知道的不多。那是一個實驗,小溪是志願者。當時我無路可走,一位叫‘安德爾’的醫生主動聯系的我。”
“實驗大多是在晚上進行,晚上的醫院,人很少。他們給消息注射了某種物質,小溪的信息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身體好了起來。”
聞言,池泷瞪大了眼睛。
“但這些仍在實驗中,而且志願者很少,因此——”說到這兒,李青再次泣不成聲。
因此,城裡的人,都病了。
“這個任務價格很高,我想,反正他們有解決辦法,不如試試,就把紅花推薦給了叔叔”。
或許不久以後,星聯的人,也會生病。
“那個醫生呢?”池泷握住李青的臂膀,狠狠晃到。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青哭着說,聲音裡有深深的後悔,“兩年過去,小溪的身體看似是好了,可最近,他又開始發燒,我想找那個醫生,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是空号。”
有的人,已經成為棄子。
“我對不起小溪,對不起吳叔,對不起所有人!”
Alpha趴伏在地面,蜷成一隻蝦米。
這樣的哭嚎,總會讓人忍不住歎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留下李青一個人在房子裡,兩人離開了。
“你根本沒想為難李青。”出了門,林息說道,他手裡拿着一張刻着飛燕草的内存條。
兩人沒有打飛艇,而是慢悠悠地往廠區走去。
“嗯。”池泷瞥了一眼,盡管她一直在為洛熙說好話,可那位喜怒不定的omega,心地或許沒有那麼包容。
“裡面一定裝着李青和飛燕的往來。”林息肯定。
池泷沒說話,等同于默認。
“他心軟吳天語堅定的保護欲和母女二人的不易,卻也實在為吳天語覺得委屈,所以,他把選擇權交到了你手裡。”
“與其說選擇權,”池泷咂咂嘴,“不如說,他在借着我們的手眼,去完成他死前來不及做的事情。”
笑笑,林息将那張内存卡插到了池泷光腦裡。
“防止弄丢。”他這樣說道。
接着,林息問,語氣裡卻沒有一點好奇:“為什麼不坐飛艇?”
“你為什麼不坐?”池泷反問,語氣裡也沒有一點好奇。
因為他倆都在等。
終于走到廠區,李青漂亮的字體還挂在大門上。
好在,漫長的等候終究值得。
辦公室裡,李光靠在沙發背上,他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多歲。
阿瑞亞站在窗邊,圓滾滾的身體将窗戶堵了個滿。
看見兩人到來,李光想起身,卻連續摔倒兩次,他拒絕家政機器人的攙扶,好不容易站起來。
面色蒼白,他看起來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想伸出雙手,手在擡起時,卻又顫抖着落下。
“我沒教好孩子,”李光的眼睛似乎已經流幹了眼淚,通紅一片,“也不是個稱職的朋友。”
“為什麼不說,天語為什麼不說,”阿瑞亞拍着窗台,聲音沉悶得讓人聽不清楚,養尊處優多年的手也是一片通紅,“他要保護小青,我們就不能保護了?”
“錢還不上就不還,害到的人多,就償還,我們總跟他在一起的。”
池泷兩人面面相觑,拿不準李青跟這兩位到底說了多少。
“小青已經去自首了。她承認是她偷的酒,嫁禍給了老吳。”吸吸鼻子,李光挺直腰杆,幾十年的風霜雪雨,讓他不會輕易倒下,“小兔崽子不去,我也得打斷她的腿拖她去。小溪那裡,老瑞會照顧。”
“她還說,紅花酒的原材料市場調研材料作假,是她一手弄的,可能會害了很多人。”阿瑞亞也揉揉眼睛,這個年紀了,已經不會像過去那樣脆弱,“好在原料也沒了,這酒以後想做也做不了了,我們願意承擔顧客的所有損失。”
“老吳,終究是走得清清白白。”
終于,兩人相視一笑。
池泷将那張内存條,遞給了李光。
那個不包容的omega,到底還是給了李青最後的機會。
他希望那個令人心疼的孩子終會醒悟。
如果她能夠說出“對不起”,那麼她就會得到他來不及做的、給李青的重生。
如果她仍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那麼,他也絕不會原諒。
完成他來不及做的、對吳天語的平反。
那個空空如也的懷表,耍弄了所有的人。
他相信,池泷和林息,一定能明白他的深意。
可池泷和林息,總是他的變數。
他倆一開始的态度,就是“做錯了事,就必須受到懲罰。”
重生可以在磨砺之後,并不着急。
“唯一對不起的,就是老吳。”李光搓搓臉,“一命償一命,我賠給他。”
池泷趕忙阻止這樣的想法:“他不怪你們……”
“我們知道,”阿瑞亞笑比哭起來還難看,“他不想我們擔心,不想牽扯我們。”
想起三人年少相遇、共同度過的時光,創業艱辛、相互扶持走過的道路,生死之間、彼此保護的事情,阿瑞亞繼續說:“但是,不要總是‘為我們好’,就算他一個人做了英雄,那剩下的我們怎麼辦?”
“我們終其一生,都将活在愧疚和自責當中,”李光笑着,閃着淚光,“時越長,美好的記憶不論是更模糊還是更清晰,我們都會越後悔。”
“等我還完小青債的那天,”淺粉色的頭發,在幾個小時内,已經幾乎花白,李光溫柔地決定,“我就去陪他,咳咳,雖然,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到那天。”
傷心者,難活久。
“得告訴那個老東西,就算他不覺得值得我們的牽挂,我們也得挂上,叫他甩也甩不掉。”阿瑞亞笑着,支持好友的決定。
剩下的兩人抱在一起,身體顫動,卻沒有聲音。
将空間留給他們,池泷和林息離開了。
這次,兩人不約而同地往那個公園走去。
一路上,池泷都在思索着什麼,她拿出光腦,漫無目的地撥弄着。
因為一心兩用,漸漸地,她落在了林息身後。
忘記内存條還插在自己光腦上,随意地點撥,池泷無意間點開一張戶籍。
那時候的吳天語隻有18歲,洛熙隻有15歲。
奇怪的是,第一行的戶主,竟然是洛熙。
“唉,這就是‘不顧家人反對’的愛情?”池泷隐約覺得,洛熙在他和吳天語的某些事兒上,隐瞞了他們所有人,包括那兩位好友。
一生都愛撒謊的某人啊……
遲遲沒聽見林息的回複,池泷好奇擡頭,下一秒卻愣在原地。
不遠處,一個高挑亭亭的身影立在那裡。
旁邊的老管家撐着一把陽傘,陰影下,身穿夏季藏青唐裝的omega優雅地站着。
同樣亞麻色的發絲天然帶着恰到好處的微卷,上挑的丹鳳眼略顯淩厲,但櫻桃般的唇口又給他添了一抹柔和。
祥雲暗紋的布料,紋路流光,隻能陪襯他的尊貴;微微晃動的袖邊,金線的璀璨卻隻能算作暗芒。
像一根挺拔獨立的翠竹、像一束呵護良好的幽蘭。
得體的行禮,淑良的微笑。
林息變成了池泷在光腦上,看到的樣子。
崖柏将自己不斷壓扁、壓小,它小心地變化,緩慢地流動,似乎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沒法準确說出具體的感受,池泷隻能确定,林息并未因為這人的到來而感到輕松的歡欣。
卻也不像緊張、或者被抓包的心虛。
池泷皺眉,又很快松開。
她下意識,不太喜歡這個人。
“父親。”
盡管他是林息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