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喬南後來跟在陳舟然身後見了很多生面孔,他們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穿着軍裝,樣式不一,應該是來自其他州區的。
每個人看到他都下意識側頭看一眼,然後被陳舟然側身擋住視線。有眼色的純當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小人物不去在意,沒眼色的就喜歡問幾句,然後被陳舟然扯開話題敷衍過去。
陳舟然面色一直很平靜,可傅喬南卻難得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屬于弗萊特州檢察官的壓迫感,好像不怒自威,又好像沒什麼耐心,總之和以往跟自己說話時的樣子不一樣。
進入會議室後,傅喬南分明隻是在他身後坐着,卻總有種莫名的心虛感,好像當堂坐一起的公職人員并不是在談論地宮關押名單,而是在審判他這個外來人。
這種心虛感一直持續了快半個小時,蘇蘭才趕到會議室将他領走了。傅喬南覺得自己有些多餘,這個地方确實不适合自己,他又給陳舟然添麻煩了。
大概是因為他們談論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半個小時的時間裡沒有一個人露出過笑臉,期間還有人因為言行過激差點起沖突,他下意識去尋陳舟然的目光,發現對方側身用餘光瞥一眼自己,安撫似的搖搖頭。
傅喬南跟着蘇蘭走的時候對方回頭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又繼續回頭專注會議上的事情。
他被蘇蘭送去了外州公職人員專用的公館,在公館廊道裡他碰到了費洛德。對方顯然也很驚訝他的到來,卻難得隻是打了幾聲招呼和蘇蘭說了幾句話,就又踩着軍靴走了,即便這其中少不了打趣他的神情。
當最不正經的人開始正經了,就意味着事情真的很嚴重。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傅喬南什麼也沒做,隻在蘇蘭帶他來的公館房間裡安分坐着,一直一個人坐到了淩晨兩點。
傅喬南懷疑弗萊特州和克萊亞州有特别嚴重的時差,即便這時差是他們自己制造出來的,于是當屏幕顯示兩點二十六分的時候,他的眼皮徹底撐不住,窩在沙發裡睡着了。
再醒來的時候他是被吵醒的,睡夢中隐約聽到有人在說話,睜開眼的那刻卻發現周遭昏暗不明。他的手掌往下摸,摸到了毛茸茸的一片,茫然間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柔軟的床上,身上蓋着一層薄薄的被子。
窗簾是關着的,隻一點點細微的光源透過間隙照進來,天亮了。傅喬南當即清醒過來,掀開被子赤腳下床開門跑了出去。
不像穿着小皮鞋有踢踏的聲響,赤腳踩在地毯上幾乎無聲。傅喬南開門跑到廊道上,倚在扶手上往下望,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陳舟然,與他一起的還有蘇蘭和費洛德。
頭頂是高懸的吊燈,四周有燭台樣式的燈二十四小時亮着,他記得自己昨晚睡着之前也是這麼亮堂堂的。
樓下的聲音傳來,傅喬南看到陳舟然面色沉重,應該還在商讨正事,所以隻扒着欄杆緩緩下蹲,通過欄杆上那一點镂空往下望,聽着底下的動靜。
“所以易州那群人真被送上競技場了?”蘇蘭說。
陳舟然點頭。
“跨州處刑,這不合州區律法吧,陸自深想做什麼?”蘇蘭說。
費洛德向後仰張開雙臂搭在沙發上,面上不似陳舟然沉重,反倒看起來十分惬意:“弄死就弄死了,還免了易州的麻煩。到底老爺子年紀也大了,沒必要再因為這種事情生氣煩心,說起來,我還得謝謝那個姓陸的呢。”
陳舟然隻擡眼看費洛德一眼,沒接話。
蘇蘭嗤一聲,也翹起腿向沙發後靠,說:“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是有孝心為你家老爺子分憂呢。”
“不是嗎?”費洛德聳聳肩。
蘇蘭不和對方扯皮,隻看向陳舟然:“紀遠不放人?”
“不放。”陳舟然語氣微沉,“名單上的人都是攜槍入校的,死了很多人,依照克萊亞州的律法他們被判了死刑。”
“但他們把人直接扣押進地宮了。”蘇蘭說,“亞院那邊不管?這并不是逃離律法以外的案子,況且裡面有各州的公民,即便是死刑也得押回本州處理……不過,說實話,如果不是院裡強制安排,你是不是不打算走這一趟?”
費洛德同樣看向陳舟然。
二樓廊道上,傅喬南腳蹲麻了,最後直接盤腿坐下,臉靠在欄杆上看着樓下的動靜。
安靜了一會兒,陳舟然說:“很重要?”
“不算重要,随口一問,大家都心知肚明。人如果帶回弗萊特州,可能就保住一條命了,他有背景,死不了。”蘇蘭不以為意道,“隻不過這件事可大可小,即使你沒把人帶回去也沒關系。他背後再有背景也不可能把你怎麼樣,你背後可是卡塞爾州長,是不是啊費洛德。”
卡塞爾家的小兒子翻了個白眼,表示不要把他和這個家族混為一談,他如果有實權就不會耗在這裡半個月了。
陳舟然看蘇蘭一眼,眼神罵的比嘴裡說出來的還髒,傅喬南覺得陌生,下意識有點心虛,分明對方那神情并不是在看自己。
“你是打算和我拼背景嗎?”陳舟然說,“前房東。”
蘇蘭最讨厭别人喊他房東了,有種沒腦子暴發戶的感覺,這和他的高學曆高資曆全然不符。
蘇蘭翻了個白眼,放下翹着的腿從沙發邊拿起香煙點燃吸一口,吐出白霧,說:“前房東可沒少為你家那位花力氣,人在地宮翻閱檔案還得臨時跑來接人。陳舟然,我是他的司機嗎,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扒着欄杆的傅喬南聳了聳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陳舟然看他一眼,語氣平平:“是我讓你把他帶來的?”
傅喬南有些難過,腦袋耷拉下去大半,沒再看着樓下的人,隻耳朵聽着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