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長松一口氣,才接過外面送來的湯藥。
蘇蓉聞見那藥就頭暈,捂着鼻子坐遠點:“我不想喝。”
小酒端着藥碗走近,擡眼看見蘇卿還站在床尾看着兄妹兩人,不知在想什麼。
又端着湯藥從床尾繞了一圈,端起桌上的一碟黑乎乎的東西:“我一大早讓小拾去滋味齋買了那兒新出的糖蜜餞兒,梅子做的,等下用那個去味,保準管用。”
刻意從蘇卿身邊擠走,把人逼的更遠了些。
蘇蓉看眼那東西,擠眉弄眼,哼哼唧唧,要溜進被子裡。
“趕緊喝了,”蘇崇函站起來,自信一笑“病好了之後,二哥哥帶你去瞧鐘雲起的笑話。”
“什麼笑話?”蘇蓉不感興趣“鼻青臉腫的我可懶得去看。”
蘇崇函插腰:“保管比鼻青臉腫好看。”
蘇卿正預備離開,聞言擡頭看想蘇崇函。
眼前眉飛色舞的少年郎,恍惚變成穿着破布爛衫,瞎眼缺一隻耳朵的賤奴。
勸阻的話在腦海中滾了兩圈,蘇卿還是忍不住:“别将人得罪狠了。”
正是得意放肆的十八九歲,哪裡聽得下忠言逆耳,阻攔更是讓這件事充滿了挑戰,越發積極。
蘇崇函一擺手:“你就甭摻和了。”
“對了,你是如何知道姓鐘的來找蓉蓉?”
蘇卿閉着眼睛翻個白眼,轉身往外走:“作你的死去吧。”
蘇蓉好容易吞下藥,憋着氣含了兩塊梅子,艱難說話:“四妹妹你說什麼?”
又是一日,悶熱了幾日的天下起了雨。
蘇蓉說要搖桂花,一直沒去,滿枝的桂花被雨一淋,金燦燦的鋪了一地。
主仆兩人正對着淅淅瀝瀝的小雨百無聊賴,便看雨簾中走出來一個人。
正是蘇崇函。
将傘遞給門外的婢女,他滿面喜色,沒走到房裡,就着急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
“快看看!”
搶了帕子,蘇崇函自己擦着身上的雨水。
“這是什麼?”蘇蓉一邊說一邊打開。
小酒也靠過來。
“打開你就知道了!”蘇崇函丢了帕子,由下人撿起來,跪在地上給他擦衣擺的雨水。
紙張展開,一枝桂花落在蘇蓉的膝頭。
撚起被壓歪的花枝,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襲來,蘇蓉想起月下低眉淺笑的俊俏郎君。
心思浮動,緩緩展開信紙。
打開看去,蘇蓉小酒二人的神情可謂精彩紛呈。
“這家夥居然中了解元,我跟了半天才将人捉住,好好……怎麼了?”
看兩人臉色不對,蘇崇函喜氣洋洋的表情也凝滞住,伸手去拿信。
入目就是一大團氤開的血迹。
上書:
‘書呈蘇蓉姑娘慧鑒:見字如面,展信舒顔。中秋月夜,吾甚羞愧,無顔敢見小姐音容,托書信以達情義。雖寥寥數語,且訴衷腸。’
‘與君相識,隻數日,然雲: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姑娘如山中月,水中花,不才無德無能,難配姑娘。今中得解元才提膽量敢訴數語,一腔愛意提筆難述,後日未時,青松崗針線灣旁茅草店跪候姑娘。書此,吾複摘金桂,贈卿金桂,望卿貴體安康。罪友雲起。’
蘇崇函擡起頭,正對上同樣一臉空白的蘇蓉。
他将手中的紙一甩,起身就往外去:“敢騙爺爺!”
“回來!”蘇蓉站起身,膝頭的桂花掉在地上,她低頭看去,信紙上幹涸發黑的血迹與字的筆迹氤氲,有些字需要猜測才能辨認出來。
腦海裡月下的郎君被水打皺有沾了血迹,溫潤的淺笑變猙獰。
“算了,”蘇蓉一腳踢開腳邊的桂花,零落在地的小花被她踩在鞋底碾轉踩壓“一個沒什麼名号的,二哥哥替我教訓一頓就算過去了。”
她低頭說着,把那張刺眼的紙也給踢開:“懶得跟他計較。”
可惜紙張輕,被用力地踢出去,飄了起來反而更近了些。
蘇崇函一腳踩上去:“這?這是他自己要寫,奶奶的,這算什麼?”
“不行!”
“小公子,”小酒拉住蘇崇函“此事若再鬧下去,公主殿下便要知道了,不若息事甯人,就過去了吧。”
蘇崇函看過來,她便越說越沒底氣,聲音也越小。
再看蘇蓉,她已經坐回之前的位置,望着院子裡的一成不變的景色發呆,察覺到蘇崇函與小酒的目光。
“怎麼了?”她看着兩人。
“二哥哥快去溫書吧,若是明年的春闱再不中,爹爹架着你也要逼你成親。”
“也罷,”看她這般,蘇崇函也失了興趣,仔細想想“鐘雲起家裡沒甚根基,卻能進國子監,樣貌也妖異的很,你與他少些牽扯更好。”
蘇蓉盯着窗外的雨,陰郁的深色裡,鮮亮的碎花兒更加奪目。
明明雨水沖淡了花香,她鼻尖卻總是萦繞着方才那隐約的甜香。
“要不還是去吧,”蘇蓉出神道“左右也是無趣,不若去瞧瞧他是如何跪候的……”
回頭,蘇崇函早不見了身影,小酒捏着被燒的隻剩一個角的信呆愣地看着她。
“正好我也沒去過那個地方。”蘇蓉将剩下的話說完。
黑色的灰燼從紙張邊緣飄落,她看呆呆的小酒:“手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