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謙吟攥緊手裡的糕點盒子,看着端坐其間的尹重行。
他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晚竹呢,晚竹在哪,他回來了麼,見到尹重行了麼,還是說他依然在藏書室裡,沒有回來?
謝謙吟不敢猜測第一個可能,他甯願是第二個。
“怎麼了?看到我你怎麼這麼驚恐,難不成這麼久沒看我,害怕見到我這張臉了麼?”尹重行似笑非笑地沖他道。
謝謙吟迅速收斂好表情,道:“你怎麼來了,也不通傳一聲,我都沒做好準備。”
“怎麼,我進自己家裡還要通傳了麼?”尹重行往杯子裡倒了一杯水,眼裡閃過一絲怒意,又很快消逝。
謝謙吟忙搖頭,道:“自然不是。”
“你手裡拿着什麼?”尹重行道。
“桂花糕。”謝謙吟把盒子沖他打開,道,“要不要嘗一個?”
“不用了。”尹重行心裡知道這肯定是給紀晚竹準備的,倒也不點破,他看得出謝謙吟還不知道紀晚竹已經回來了,便幹脆繼續陪他演下去,“我怎麼不知道你還喜歡這些甜點?”
“最近喜歡上的。”謝謙吟見他不吃,合上蓋子,将糕點放到桌上,“你遇到什麼麻煩了麼?”
“怎麼,我沒遇到麻煩就不能回來找你了麼?”尹重行道。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謝謙吟說。
紀晚竹站在那屏風之後,他隔着屏風的縫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跟尹重行在一起,跟謝謙吟在一起的時候,竟從不知道他們竟然關系這麼親密。
紀晚竹覺得胸口一陣悶痛,幾乎要讓他呼吸不上來。
謝謙吟,謙吟……
喉頭湧上腥甜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
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了,卻還是強撐着看着謝謙吟。
他甯願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若是假的,便不用承受這心痛的感覺了。
“你很久沒跟我聯系過了,是因為我要跟方若蘭成親的原因麼?”尹重行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帶。
謝謙吟想躲開他,又怕自己動作太大引起他的懷疑。
“你要跟誰成親,跟我有什麼關系?”謝謙吟表面上跟他敷衍,心裡卻在期盼着他趕緊走的好。
他期許着紀晚竹能在藏書室裡待久一點,等自己解決了尹重行這個麻煩後再回來。
尹重行看得出他眼裡的焦慮,故意說道:“你看看你,又吃醋了是不是,我跟她隻是做做戲,我最愛的是你啊。”
“我跟他隻是做戲,我最愛的是你啊。”——這熟悉的對白徹底勾起了紀晚竹的回憶。
他的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他以為自己再不會流眼淚了的。
他以為,在經曆了尹重行的事情之後,他的淚已經流幹了的。
“你喜歡誰,不喜歡誰,跟我沒關系。”謝謙吟别開他的手。
“我的好弟弟。”他沖着謝謙吟喊,“你喜歡上别人了麼?”
“沒有。”謝謙吟打斷他,道。
“也是,你那麼愛我。你最近生意做得怎麼樣,曹随昀的那條鹽鐵運輸線路,讓你日進鬥金吧……畢竟,是你用那個人的身體換來的呢。”尹重行道。
“你說起這個幹什麼?”謝謙吟緊張地四處看了一圈,低聲喝道。
“怎麼,你良心不安了?紀晚竹死都死了,你還怕什麼?而且,不是你親手把他送上曹随昀的床的麼?”尹重行笑眯眯的,将當年的事情一件一件揭出來,故意說給紀晚竹聽。
原來……是這樣……
原來,都是假的。
紀晚竹靠在牆上,用内力一次次沖擊着被封住的穴道。
他的目光移到書桌上的香爐上,袅袅熏香緩緩升騰而上,清雅卻寡淡的味道。
快了,還差一點,就差一點了。
這屋子是他和謝謙吟的愛巢,裡面的陳設,他都清清楚楚。
他知道,在他靠着的牆上懸着一把劍,雖是裝飾品,卻是開過刃的。
“弟弟,你說過什麼你可記得?”尹重行的笑意漸冷。
謝謙吟退後一步,道:“你要幹什麼?”
“你不是說會永遠扶持我,助我登上盟主之位的麼?你不是說永遠不會背叛我麼?那你為什麼要留着他!”尹重行袍袖一掃,将那屏風轟成碎片。
當紀晚竹的身體顯露出來時,謝謙吟的腦海裡隻剩下一片空白。
而紀晚竹也在這時踏前一步,将劍刃送進了謝謙吟的胸膛。
謝謙吟已經傻了,他躲也沒躲,怔怔地看着紀晚竹。
胸口的疼痛于他而言仿佛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他看到他的晚竹在哭,為什麼要哭呢,是誰欺負你了麼?
紀晚竹将劍刃直插到手柄,這是他拼盡全力刺出的一劍。
包含了他所有的愛,和所有的恨。
紀晚竹紅着眼睛,問他:“謙吟,為什麼偏偏是你呢?”
他哭着說:“我這麼愛你,為什麼傷我最深的,卻是你呢?”
漸漸地他的聲音變成了嘶吼:“為什麼啊!”
尹重行臉上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得意揚揚,變成了愕然,在看到謝謙吟胸口插入的劍刃時,他的表情又被憤怒所取代。
他的身體比思想更快一步,當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一掌将紀晚竹擊飛了出去。
紀晚竹的身體仿佛一片狂風中的落葉,他輕飄飄地飛起來,又重重地砸進了門扉裡,将那木門砸得破碎。
“你竟敢傷他!”謝謙吟反手擊中尹重行的胸口,飛身過去救紀晚竹。
可他還沒夠到他,就身體一軟重重地跌落下去。
尹重行也察覺到不對,他努力搖晃着腦袋,眼前的景物卻漸漸模糊。
他昏過去之前,看見紀晚竹捂着胳膊站了起來。
紀晚竹擡手抖落袖子上的粉塵,他看向香爐的位置,香料依然在燃燒着,隻是,什麼都回不去了。
熏香本是無毒的,可跟他身上帶着的香粉混合在一起時,就會形成一味迷藥。
謝謙吟怔怔地看着紀晚竹,他已經隐隐猜測到了什麼。他伸出手去,想挽留他,可那隻手擡起又垂落,那人卻仿佛跟自己隔着千百丈遠,怎麼也夠不到他。
紀晚竹俯視着他,那雙眼睛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謝謙吟,我恨你。”
這是謝謙吟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後來他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今年的雪來得有些晚。
鵝毛大雪飄落下來,層層疊疊,像從天上抖落下來的棉絮。
雪越下越大,漸漸地積了厚厚一層。
滿地素白之中,那個小小的身影緩緩挪動着,像一隻在汪洋大海中努力沉浮的魚。
雪落了他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