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木陽說了那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之後,便沉默下來,沒有再說其他。
兩人無言地看完那一場戲,等到散場時,才由章淩域帶着他到了章府。
章府裡的陳設并不奢華,但細細看來,也樣樣都是好物件。
曾木陽跟他對坐,兩人這才開始繼續之前的談話。
“章将軍不願意借?”曾木陽問。
章淩域沉默片刻,才對他道:“不知道曾将軍想借我這些兵做什麼?”
曾木陽笑着說:“安内。”
章淩域打量着曾木陽的臉色,狀若無意地來了一句:“我倒是聽說,曾将軍最近跟日本人走得近……”
曾木陽并未掩飾,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正是。”
章淩域微微皺起眉頭,對他道:“那我這兵要是借出去,是借給了你,還是借給了日本人?”
曾木陽道:“當然是借給我。”他侃侃而談道:“如今國内軍閥割據,幾乎是一盤散沙,自從大清覆滅以後,我國便成了列強手中待宰的羔羊。要想真正立足,就得先将天下一統。先治理内亂,才有能力抵禦外敵。”
章淩域似乎并不贊同他的話,他頓了頓,接口道:“可日本對我國邊境也多有侵犯,趁火打劫的事更不知道做了多少。跟他們合作,豈不是與虎謀皮。再說了,曾将軍這樣一來,到底是想舉天下之力,護這一方天下,還是想借境外勢力先行打壓各路軍閥,達成你稱王稱帝的夢想?”
曾木陽看了他一眼,對他的洞悉力也有些贊賞。但這絲贊賞僅僅浮于表面,很快就消失了。
“不管是稱王稱霸,還是合縱連橫,就算是一盤散沙,也得有個領導者。而且你說我是與虎謀皮,我倒不這麼覺得。日本這一個小小的彈丸之地,我泱泱華夏,難道還打不赢它?”
章淩域搖了搖頭,對他說:“英、法、德,這些又哪個是大國。但這些小國武器遠遠比我們先進,當年的大清就是被它未曾看入眼裡的小國蠶食,割地賠款。那麼多國土被列強占據,你現在卻要跟敵人合作?”
曾木陽臉上的笑意有些維持不下去,他咳了兩聲,正色道:“依章将軍的意思,這兵,你是不願意借咯?”
章淩域道:“曾将軍,不是我要掃您的面子,實在是國難當頭,任何決定都可能帶來難以預計的後果。在我看來,攘外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若是曾将軍執意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那章某隻能拒絕您的要求了。”
曾木陽顯然沒想到章淩域會拒絕得這麼幹脆,臉色登時便有些不太好看了。
“既然章将軍都這麼說了,那曾某就先告辭了。”他壓抑着怒氣,對章淩域道。
章淩域并未挽留他,看着他出去。
曾木陽黑着臉出來,他的副官立刻便迎了上來,問他:“将軍,怎麼樣了。”
曾木陽低聲道:“這個章淩域,委實不識擡舉。”
副官聽他這意思,也知道這事吹了,便又接着問道:“那咱們應該怎麼辦?”
曾木陽低笑一聲,道:“還能怎麼辦,這南邊又不止他一個人有兵。”
副官也跟着會過意來,連聲道:“将軍說的是。”
曾木陽一走,章淩域也跟着洩了氣。
他能感覺到大戰一觸即發,隻是不知道這戰火會從哪裡開始燃起。
彥子瞻身體本就沒好全,這下上台唱了一遭,身體也有些受不住。
他脫掉戲服卸了妝容之後,便回了自己房間。
他坐在床上,挽起褲腳來,給自己膝蓋換藥。
今日那姓曾的大官指名道姓要他來唱,他推脫不過,便隻能上了。
對于戲子來說,身姿、嗓音這些都是外在條件,可他身上傷還未好,已有多日未曾開工,戲班子也受了他的連累,生意大不如前。
他雖然急于康複,但這身體也不會因為他的急躁便好得更快。
今日又見了那章淩域,這位将軍倒是一如往常般意氣風發,半點不見那一日的愧疚之态。
自己這一條賤命,想來章将軍也沒怎麼當回事。
他收拾好自己,正準備出去倒點熱水喝,卻迎面撞上了個人。
彥子瞻匆忙停下腳步,定睛一看,這人竟然是上次帶他去赴宴的許冠傑。
這位許老爺天生好色,姨太太納了一房又一房,彥子瞻本來是刻意與他拉開距離的,那次實在是沒辦法,才與他同去。
可他沒想到許冠傑竟然又跑了過來。
“喲,我的名角兒,你咋一個人在這呢,身邊都沒個人陪着。”許冠傑挺着他的啤酒肚跑過來,沖着彥子瞻便道。
彥子瞻心中升起一絲不耐煩,但他也不好退避,隻能問他道:“許老爺來做什麼?”
“喲,你看你,見外了。我這不是聽說你傷着了,想來看看你嘛。”許冠傑嬉笑着道。
彥子瞻見他空手而來,知道他這話沒什麼可信度,便隻能陪着笑。
許冠傑見他行走不便,便索性上手來摸他手。
彥子瞻覺得有些惡習,忙縮了回去。
許冠傑笑着道:“我聽說,老賀他們幾個為了你都進牢房了,你可真有本事。”他見手沒摸到,便去摸他腰,狠狠揩了一把油才放開。
彥子瞻險些沒吐出來。
“許老爺說笑了。”彥子瞻退到牆邊,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許冠傑道:“你當我不清楚,事情始末我都打聽過了。怎麼,之前我想碰你你不讓,怎麼老賀他們來你就願意了,還是說,你喜歡很多人一起來?”
彥子瞻聽他語氣輕浮,實在有些忍不下去,于是他低聲喝道:“許老爺,你誤會了,我先回去了。”
“别啊。”許冠傑一把拉住他,“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哪裡有高枝便往哪裡攀,還在我這裡裝什麼貞潔烈女。我有的是錢,不會虧待了你的。”
彥子瞻再聽不下去,一把推開他,進了屋。
許冠傑看着他那轟然關上的門,色眯眯地看着,道:“還跟我拿喬,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他倒也沒有馬上發難,待了一會便離開了。
自從上次在梨園裡鬧了不愉快以後,章淩域便也覺得見面尴尬,沒再去過。可昨天陪着曾木陽在那裡看了場戲,章淩域便又留意起這彥子瞻來。
他以前隻當他是台上人,自己是台下客,可現在彥子瞻沒法登台,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過錯。
所以這日他尋了個空閑,準備去那梨園裡好好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