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齊全,哀樂漸急,道公邊唱着悼詞便用手裡的朝笏點了點李沛雄,示意未亡人上頭炷香。
溫頌力氣不夠,扶不動癱軟的李沛雄,秦三嬸見狀,擦幹眼淚頂替溫頌的位置跟李沛偉一人一邊費力攙着李沛雄到棺材前,她抖着手幾次都沒能把香插進香爐,李沛偉便扶了一把,這才順利上完香。
按習俗,配偶上過香後不能出現在靈堂,李沛偉兩人便把李沛雄扶回房間,由娘家人陪着。
葬禮的儀式比結婚繁瑣得多。
清灣村的習俗是停靈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下葬,靈堂不撤,直系親屬夜宿靈堂49天後才出孝期。
靈堂内的氣氛沉重壓抑,守在靈堂的都是秦富的親人,秦富的三個弟弟兩個妹妹以及他們的家人都在,每個人臉上都表情沉重,,因至親離世産生的悲傷情緒像一道結界一樣籠罩着每一個人,唯獨把溫頌排除在外。
溫頌連秦富的面都沒見過,因他死而産生的傷感遠沒有對死亡的懼怕來的多,她跟着其它人穿上白麻布做的孝衣,手裡拿着梧桐木做的孝棒,排隊跟在道公身後一遍遍上香、敬酒,小镲和銅鑼合奏出節奏激烈高亢的哀樂一遍遍在她耳邊響起,震得她心裡發慌,下意識尋找秦殊的背影,卻意外發現對方步伐沉重,握着孝棒的手臂虛弱無力,他跟其他人一眼融在那道結界裡。
跟在秦殊身邊的秦康看起來比溫頌更害怕靈堂的氛圍,他像隻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緊貼着秦殊,臉上布滿驚慌,一隻手緊握着秦殊的手,另一隻則是捂在耳朵上試圖隔絕奇怪的吟唱和詭異的樂聲。
在情緒上,秦康反而跟溫頌更像一類人。
溫頌心中有些驚疑不定,她心中隐有猜測,卻又覺得事實如果真是那樣,那命運對秦殊實在太過殘忍。她不願多想,壓下心中荒謬的想法跟在隊伍後。
儀式直到午夜燒完遺物才告一段落。道公去休息以後,其餘人也紛紛抓緊時間回去眯一會兒,靈堂裡隻剩下秦殊兄弟倆和溫頌,秦康不願離開自家哥哥,倒頭睡在草席上。
十月末的天氣,晝夜溫差極大,溫頌穿着單薄,夜風吹過的時候忍不住有些發抖,秦殊叫她回房休息,叫了好幾次都叫不動,忍不住歎氣道:“一個兩個,一點都不省心。”遂回房拿了外套,給溫頌穿一件,給睡着的秦康蓋一件。
葬禮上男女不同坐一張草席,忙活大半天,溫頌連話都沒能跟秦殊說一句,現下沒有其他人,她連忙挪到秦殊身邊緊挨着他坐下,還不忘把秦康緊貼着的手撥開。
“不是說這些年在部隊裡都沒回來過嗎,都沒見過幾次面他幹嘛這麼黏着你?”
秦殊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在被溫頌發現前整理好表情,說道:“我也不清楚,幾個月前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部隊裡,怕穿幫,所以連家都不敢回,平時隻是偶爾給發個電報或是寫寫信,休假的時候就到報社發尋人啟事,可惜下水村偏,報紙送不進去。”
“送進來也沒用,我還沒來呢,”聽到他就比自己早來幾個月,溫頌放下心,輕哼了哼,又問道:“登報是不是很貴?”
“還行,五塊錢。”
“嘶,我的嫁妝都才五塊錢!”溫頌倒抽一口氣,她對這個時代物價的認知隻有自己的彩禮和嫁妝,算錢的時候總忍不住拿來換算價值。
她忍不住有些憂愁:“以後怎麼辦呐,中午的時候,媽跟小姨聊天說家裡的底都掏空了,你的錢又都拿去登報,咱們不會餓死吧……”
見她竟然真的皺着一張小臉思考生計,秦殊忍不住笑了笑,不願讓她為了這事費神,開口轉移她注意力:“改口改得挺快,嗯?”
好端端被笑話,溫頌有些惱羞成怒,嘟囔道:“我總不能叫李阿姨……”
秦殊聽她小聲嘟囔,絮絮叨叨說着自己穿越後的經曆,想讓自己心疼,又報喜不報憂,多問兩句,言語間就躲躲閃閃,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卻因為擔心自己硬撐着睜開眼睛。
他突然十分慶幸,幸好在這個時代出生的人是自己,幸好秦富夫婦自作主張聘下溫頌,幸好溫頌穿越沒多久就嫁了過來。
從前無能為力的許多個日夜,他曾無數次祈禱,如果他們一同穿越,希望溫頌能投生在一個富足的家庭,吃得飽穿得暖,不必遭受時代動蕩的苦,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即使一輩子不會再見也沒關系。
可他又怕,怕溫頌找不到自己傷心難過,更怕溫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枯萎。
秦殊十五歲就入了軍營,拿到津貼的第一個月,就在全國最受歡迎的期刊上登了尋人啟事,隻盼望能有溫頌的一點兒消息。恐懼源于未知,隻要能有一點兒消息,他就能循着方向努力去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