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沛雄倆人的聊天中,溫頌逐漸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清灣村對面的小煤礦雖然挂的是東平縣的招牌,但承包的礦老闆卻是外地人。早些年發現煤礦的時候,各方勢力搶得頭破血流,上面的領導為了避免惹禍上身,想出個競價的法子,誰出的錢多就由誰承包,還像模像樣的準備了招标會。
可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在東平縣煤礦的内部招标會上讓一個外省人中了标,負責招标會的主任在事情發生後火速調任,留下中标的礦老闆面對各方勢力的刁難。
起初隻是偶爾有地痞流氓上礦裡鬧事,逮着看不順眼的地方摔摔打打,敲詐點煙酒飲料,但礦老闆帶來的曠工也不是吃素的,起過幾次沖突後就逐漸消停了,煤礦也正常開采,一車車的煤拉出來,不知看紅多少雙眼睛。
東平縣所在的省份位處祖國西南,工業落後,氣候溫暖,省内用煤需求不高,一般開采出來的煤都是運出省外,礦老闆早就打通銷售渠道,隻要煤順利運出去就能收獲大把的鈔票。
而問題正好出在運輸路上。
運煤的車隊司機有一部分是礦老闆外地帶來的,有一部分是本地人托關系進去的,拉煤出省的時候,本地人的車一般都能正常過,外來的司機不是遇上了落石就是粗壯的樹幹攔在路中央。
這年頭跑大車都是拿命換錢,車子出不去就掙不到錢,時間一長,有些司機坐不住了,怕事的收拾包袱另謀高就,橫的直接提刀下車,然後被打斷腿扔在煤礦門口。這年頭的國道上連個監控都沒有,黑燈瞎火的司機也沒看清對方長什麼樣,警察查來查去最後不了了之,礦老闆隻能忍氣吞聲賠了錢,後槽牙都磨碎了。
梁子就這麼徹底結下了,出事的那個月,煤礦一車煤都拉不出東平縣。
時間一長,礦老闆也愁,煤塊放手裡連土疙瘩都不如,礦上還有那麼多張嘴等着吃飯。後來不知道是誰給他指點迷津,沒多久就把運輸線放出來找承包,司機還是那些司機,但是車子上路再沒被攔過。
秦家做的就是這個生意。
秦富的大妹夫、也就是秦殊的大姑丈何春生不知從哪裡搭上線,把煤礦的運輸線包了下來,但他一般不出面,平時的車輛調度整備一類的活都是秦富幾個在做。
出事的那天也巧,本來排班沒排到秦富,那趟車安排另一個司機負責,但是發車前夕他家裡剛好有事請假,這趟貨又催的急,秦富隻能自己頂上。可誰知車子剛出煤礦就失控沖出路邊,撞塌外鄉礦工的自建房後,車廂裡的煤直接把整個駕駛室埋了起來。
煤堆變墳堆,救護車到的時候秦富就已經不行了,跟溫頌猜想的一眼,顱内出血,連個遺言都沒來得及交代。
事故的原因是車子故障失修,歸根到底問題還是出在負責人身上,因此這次事故的全部損失都是由秦家兄弟三個承擔,負責車輛維修整備的秦富占大頭。
李沛偉忍不住問:“秦貴秦祿兩個也是這麼想?”
“他們不止有大哥還有老婆孩子,親兄弟明算賬,都分了家了……”李沛雄哭累了,閉眼靠在床頭的雕花欄杆上,一手揉着太陽穴,臉上滿是疲憊,還有些事她沒說出口,出事那天何春生背着人跟她隐晦提過,上面的老闆不可能吃這個虧,這錢要麼秦家人填上,要麼他們自己找人來收,他們稍微懂事一些,這條線就還是姓秦的做,否則鬧得太難看對誰都不好。
李沛雄還有兩個兒子,她不敢拿家人的安危去賭。
“可這回家底都掏空了,以後怎麼辦?”李沛偉憂心忡忡。
李沛雄睜開眼,拍了拍溫頌的手臂,說道:“我有兒子有地,一家人在一塊兒還能餓死不成?”
正說着話,門外傳來一陣鞭炮聲,蘇月着急忙慌地跑進來,喘着氣說道:“大伯母,大伯、大伯回來了!”
“好,好,回來就好,我去接接他!”兩行淚從李沛雄紅腫的眼裡滾落,她從床底拿出鞋彎腰穿上,起身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溫頌和李沛偉連忙一人扶住一邊,攙着她往外走。
蘇月背過身擦了擦淚,掀着門簾等她出來後才放下,跟着往前廳去了。
前廳裡,靈堂已經布置好,牆上的神龛上蓋了白布,八仙桌上擺好香案放在門邊,客廳兩邊靠牆的地上鋪了草席,供守靈人休息。
秦殊捧着排位站在客廳中,身邊放置四條拼成長方形的長凳,穿着黃色道袍的道公唱着發音古怪的悼詞圍着他來回踱步,小镲和銅鑼配合奏出節奏激烈的哀樂,等到樂聲漸緩,秦殊退到門邊跪着,以馬三為首的六個青壯年男子用竹竿和麻繩在樂聲中擡着刷了黑漆的棺材進門。
見到棺材的那一刻,李沛雄就已經站不住了,整個人癱軟在地上,扶都扶不起來,人已經哭得喘不上氣,嘴裡還一聲聲喊着秦富的名字,絕望哀傷的情緒感染周圍的人,大半人都悄悄抹起眼淚,溫頌也不例外。
哐當一聲,棺材放穩在長凳上,馬三幾人很快解了麻繩跟竹竿一起拿出去在門外的火盆上過了一遍,屋内幫忙的人把八仙桌擡到棺材前,擺上提前準備好的供品,擺放整齊後,秦殊紅着眼把排位放在八仙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