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彙演廳時已近暮時,博物館透亮的玻璃映射出燒紅的天空,豔色浸染了天幕,如火一般絢爛。
令人癡醉的溫柔霞光中,宗寰聽到郁寒最後向他提了一個請求:“……宗寰,我想去一趟艾喀什納山脈的天鏡湖和烏茲曼威坦的地獄三角門,能幫我安排好私人飛機嗎?”
“出去轉轉也好,避避風頭。”宗寰認真看着逆着光被霞色包裹的郁寒,他目光有些恍惚,心髒微擰着,大腦近乎空白,隻僵木地聽自己的聲音說,“今天的事,輿論我會解決。”
“謝謝。”郁寒用盡量溫和的聲音說。
但宗寰還是被這句和平常截然不同的道謝錐擊心髒,那種感覺,就像此刻切實站在他面前的人離他越來越遙遠。
遠到他好像再也追不上,也握不住了。
“你如果……”宗寰将話咽了又咽,許久後隻扯出一抹笑,平靜說,“旅途注意安全,玩得愉快。”
宗寰最後的笑容印在郁寒眼中,一直到郁寒坐上飛機都在回想。
郁寒側頭望着舷窗外,萬千燈火璀璨的繁華A市在眼前逐漸縮小成寸,他指節在靠椅的冰涼扶手處輕叩着。
雖然一開始找上宗寰就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宗寰也一直如他所願地做了步步正中他下懷的工具人。
但宗寰今天這一趟的表現還是太溫順可疑了些,像宗寰,也不像宗寰。
他明牌的那番話說得狠絕不留希望,郁寒其實做好了宗寰徹底翻臉甚至狠狠報複他的最壞準備。
結合宗寰最後那句似有深意的話,郁寒不得不懷疑這場私人飛機的目的地,究竟是艾喀什納山脈山腰的溫泉小鎮,還一座荒無人煙的孤僻島嶼。
但他還是上了飛機,還是走進這個可能成為困籠的圈套。
“你在賭,郁寒。”郁杉突然出聲揭穿他。
郁寒叩指的動作微頓,他看着玻璃舷窗中倒映的他的面容,輕笑着,自言自語地呢喃:“我?我在賭什麼呢?”
郁杉沒再應話,但他們心知肚明。
——賭他郁寒對宗寰品性的絕對了解,賭他對宗寰情緒的精準把握……賭宗寰的那顆,“真心”。
“我雖然持有疑心,但我同樣也勝券在握。”郁寒說,“就像你深度相信齊蹊那種爛人一樣,我也相信我對宗寰的判斷,或者說,我相信自己。”
郁杉默了許久才蹦出三個字:“自戀狂。”
“呵,好奇怪啊郁杉,我把齊蹊打了個半死,你居然還能破天荒地和我好好說話。”郁寒嘴角一扯,帶了些微諷刺,“怎麼了,是心裡覺着我要徹底消失了所以心情大好是嗎?”
“你根本也沒多在乎齊蹊的情況吧。”
“我隻是感覺,你好像需要安撫。”郁杉很平靜地說。
他其實很擔憂齊蹊,以緻對郁寒有種不再隻出于自身過往的恨厭,但某種更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不要在此刻激怒郁寒。
“呵。”郁寒再度冷笑,眼中有戲谑的冷光。
郁杉現在還是不太能感知到郁寒的情緒,如果不是郁寒眼下正控制着他們的身體,他甚至不能感知到郁寒的存在,那堵藥物效果下的隔護牆還是立在他們之間。
這代表他的人格意識不會再在精神世界被郁寒傷害,但他今天是突然間被奪走了身體掌控權的,毫無征兆,無法解決,無法争奪,無法幹預,他就像一個被塞在這副軀殼裡旁觀一切的無關魂靈。
這并不是一種多好的感覺。
所幸他能察覺支撐郁寒人格意識體的精神力越來越勉強,越來越薄弱,弱到他漸漸能隔着那堵牆和郁寒說話。
他們多日後重遇的第一次對話,沒能吵得起來。
氣氛詭異。更詭異的是,一直到私人飛機在溫泉小鎮的遊客“空中巴士”驿站點平穩落地,這一夜都平安無事。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結果。
郁寒擡起頭,眼前拂曉的天際被晨昏線分割開,月與日同挂天空,神秘的黑夜與白晝共存。
他一時心緒難言:“……賭赢了。”也不知道該不該嘲笑,宗寰居然真是個情種。
原來他們這群人模狗樣的斯文敗類,也真的會有算得上幹淨的真心。
知道不該在現在提起齊蹊,但郁杉還是仍不住發問:“你總說齊蹊和宗寰沒什麼兩樣,那你為什麼不願意信齊蹊對我有同樣真誠的心意。”
郁寒像是覺得郁杉這句話好笑:“誰會認同情敵的真心啊。”
郁杉頓了一瞬。
驿站的vic超級管家很快迎了上來,郁寒接過驿站管家備好的羽絨大衣披上,跟着他進了小鎮最大的私人溫泉莊園。
艾喀什納山脈海拔偏高,自山腰處往上的地帶常年覆雪,此時雖還未正式入冬,但還是空氣中都透着侵骨的冷意。
郁寒坐靠着巨大溫泉的一處假山狀灰黑石岩,氤氲的熱氣模糊一切,他抓了一把水攥在手心,但手從水中拿起時,所有的水都從指隙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