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小寶一連三四天都沒有任何動靜。饷錢無幾,幾人不得不做好長期的準備,避人耳目地輪流穿過樹林,回到鎮上,四處挑揀一些可以果腹的菜葉子。秀玲除了每天的飯食會幫忙以外,其他時候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斷崖邊。苦根每天都坐在她身邊陪着,有時會纏着林萌萌或者林小米玩耍。他的學習能力遠遠超出了幾人的認知,短短幾天他已經學會了正常人的走路和跑跳,語言變得流暢了許多,在林萌萌的教導下甚至記住了很多漢字。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問及小寶相關的事情,如果再過兩天他還沒有回來,就不得不當作小寶已經死在了崖底。但秀玲意外地并沒有表現出受到極大的打擊或傷感的情緒,相反的,她異常的平靜。苦根有時候會毫無顧忌地詢問,小寶哥哥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她也隻是微笑着搖搖頭。或許她的眼淚早在小寶真正死亡的那一天就已經流盡了,也或許其實她早就心知肚明,現在陪在她身邊的那個小寶根本不是她的小寶了。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苦根明顯表現出了自我的意識和情緒,同時他和許多人都産生了羁絆,尤其是秀玲,兩人如今确實形同母子。這也是白羽音所擔心的。她對這樣的聯結産生了極度的不安和恐慌,有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在逐漸逼近。但其他人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想法,她不确定這種預感到底是來自于她身上的那個異物的生物本能還是她封存在心底的某一段未知記憶。
“娘,我想起來了,”苦根靠在秀玲的肩膀上,“那個帶我出來的哥哥。他的身體狀況在一天天變得很差,等到我們到了樹林的時候,他已經渾身破破爛爛的全是血了。娘,他是不是已經死掉了?為什麼我的胸口悶悶的喘不上氣,我是不是和他一樣也生病快死了?”
“沒事的,孩子,有娘陪着呢。”秀玲緊緊抱住苦根,複雜的情緒萦繞在心頭揮之不去。苦根停滞許久的時間終于開始轉動,迅速從一個懵懂的嬰孩轉變成一個少年,秀玲不确定,當他對這個世界理解得越來越多,對自己的過去和感情明了得越來越多時,他會不會感到痛苦和後悔。
“這幾天是不是有點平安過頭了?”林小米悄悄和白羽音商量,“那個東西完全沒有動靜了。”
她想要透過頭紗看清那張狼狽可怖的臉上是不是還有什麼表情,卻怎麼都看不清。本就沉默寡言的白羽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不适,顯得更加沉悶了,連舉手投足都有些僵硬。面對林小米的提問,她連頭都沒有點一下。
林小米識趣地走開,她假裝并沒有察覺到林萌萌懷疑的視線,全心全意地扮演着npc。
“小寶!?”秀玲忽然驚聲道。下一刻所有人便放下手頭的事情向崖邊聚了過去。
隻見小寶幾乎是倒挂在崖壁上,抽搐着幾隻觸手,看起來已經失去了力氣。
幾人慌忙将他拉了上來。隻見他那本就破損的半個腦袋此時已經消失,露出紅白色的肉芽,本來被黑太歲撐滿的身體此時像一張軟皮,僅剩的黑太歲堆積在腹部,正是從那裡的空洞伸出的觸手勉強挂住了身體。最為奇怪的是小寶表面的皮膚近乎融化,一片糊爛腫脹的模樣,白色的皮四處鼓起,變成了凝膠狀。
他體内的黑太歲明顯受到了重創,已經所剩無幾,到處都是斷裂的痕迹,流出青黑色的血液,一片腥臭。
“不要、下……去。”走音的聲調斷斷續續地說道。
“崖底有什麼東西嗎?”白羽音的嗓音有些沙啞。
“無……”
“wu?”林萌萌重複道,“wu什麼……?”
“會不會是說,底下和那個祠堂的大洞一樣,是個沒有盡頭的洞?”
聞言,秀玲不受控制地嗚咽起來,聲音嘶啞無比,卻滴不出一滴眼淚。
小寶腹腔中的黑太歲蠕動着,不時撐起一片皮膚,最終移動半晌從内裡伸出一隻觸手,那隻觸手上還挂着一片紅色的染血布條。
在看到那布條的一瞬間,苦根空白的腦海中突然被填滿。大量的記憶和情感霎時沖進腦海,他不知作何反應,隻覺得頭痛欲裂,四肢百骸都失去了控制。
短暫的空白過後,苦根在這一刻終于理解了一直以來的所有情緒和過去,理解了自己原來缺失的東西是什麼。
“我都想起來了……那是他的東西。”他覺得心髒好像被尖刀刺穿,剛剛學會的悲傷貫穿了精神和□□,理解了眼淚學會了哭泣。
“是他帶我一路逃了出來。在樹林裡也是他每天四處遊蕩尋找吃喝照顧着我。最後的記憶是他讓我不要哭。”苦根一把一把粗暴地抹掉眼淚,“他渾身都是血,然後,從那裡跳了下去。這個斷崖其實一直都在,隻不過隻有脫離了靈貓仙精神控制的人可以看見罷了。”
秀玲難以自抑地懷抱住小寶和苦根,久久無言。
“嘻嘻。”清晰的笑聲傳來。幾人看向小寶,卻發現他仍然趴伏在秀玲身上,正一臉茫然地尋找着聲音的來源。
白羽音緩緩低下頭,手指按壓在腹部,那裡确實有什麼東西正在鼓動着。
“你們又玩壞了我的一個容器啊。”白羽音的喉嚨震動着,發出了尖細的聲音。
“混賬東西……!”王長海撸起袖子向白羽音沖了過來。
此時的白羽音已經失去了正形。她臉部的裂痕出繼續撕裂開來,從中迅速生長出骨頭、肌肉,慢慢變成了一張年畫娃娃的小臉。
王長海毫不留情地一拳揍向了那張多餘的臉,随後那臉便又迅速向中心萎縮,向内縮去,重新融進了裂痕之中。
随後苦根猛然推開秀玲,露出了那個标志性的怪異笑容。
“你們不是要知道我是什麼東西嗎?我就在這個下面,快去吧。”
“你費盡心思把這個地方藏起來,下面必然有什麼不能告人的東西。”白羽音強撐起身體冷笑道,“我已經大緻想通了。”
那個東西繼續尖聲嬉笑着,“你已經快變成我的新容器了,還在逞強。”
苦根再一次恢複了正常,似乎是這一次的附身他還留有神智,他看着自己的那雙手,因為又一次推開了秀玲而感到痛苦不已。
“又走了??到底想幹啥?!”王長海怒吼着,臉漲得通紅,“然後呢,你明白啥了?”
白羽音搖搖頭,那句話虛張聲勢的意味明顯大于實際意義。但雖說如此,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隻是她還需要一些時間去串聯。
“……我還是要到下面一趟,抱歉。”白羽音小聲說道,語氣中充滿了安撫的意味。
“那我陪你下去。”林萌萌沒有猶豫,拉住白羽音的手。
王長海無奈地長歎一口氣,“你們咋下去啊?别忘了當初就是因為我們下不去才讓小寶去探路的。”
“其實,我差不多猜到了……”林萌萌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我昨天把羽音送給我的那個梳子暫時當掉了,然後換了一根粗麻繩……”
“虧本兒了啊……這孩子。”王長海怔怔地嘀咕道。
林萌萌身形輕巧地爬上一棵樹,從樹枝上取下繩子,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