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惱的咬牙切齒,身上卻不敢再有動作,生怕他得寸進尺真挨上來,那豈不是晦氣?
胸口忽地一悶,她趕緊捂上被子一陣兒急咳,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她輕輕揭開頭上錦被側耳細聽,身後人一動不動,俨然熟睡的樣子。
相宜長籲一口氣,這才悄悄起身,直接從裡側跨下暖榻,借着外間月光看了看空着的床榻,回身抱了被褥,将自己安置在兩個拼接的長凳上開始休息。
閉上眼睛,她卻毫無睡意。
今日,她哭着求過、跪着悔過、挺着腰杆争過,甚至放狠話威脅過,可陸桐生絲毫不為所動,執意要一直關着樂棠。
若剛才繼續與他争吵,隻怕也難有結果,說不準還要再次連累樂棠,相宜這才罷了休,打算明日再尋它法放樂棠出來。
隻是,這樣翻臉無情、陰險奸詐的混蛋世子,實難為她遮風避雨,所以離開侯府勢在必行,她得想好萬全的後路,然後一輩子再不見陸桐生那張刻薄寡情的臉。
恨一陣,惱一陣,她終是累的扛不住,蜷着身子沉沉睡去……
夜涼如水,房内湖水一般平靜,盯着外間明月看了許久的陸桐生伸伸筋骨,起身将長凳上熟睡的相宜抱到床榻上。
褪去她的棉襪,他從床頭拿過瓷瓶,抿出一大塊兒藥膏敷在她腳部裂口處,然後一點一點細細的揉。
他是外人,和她沒一絲關系,要帶上丫鬟脫離侯府?她休想!
是,他之前對她是有幾番利用,可她進了侯府,自是侯府中人,幫他做點力所能及的事,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再說,難道他還不如一個丫鬟?至于因為一個丫鬟和他怄氣嗎?況且,前兩日他在氣頭上說要找她算賬,到了今日不也沒找她計較嘛!
她為何就那般生氣厭惡自己?
剛才還說要離府,這到底是氣話,還是她的真心?
許是心中不忿,他沒控制住情緒手上略重了些,相宜嘤咛一聲,他趕緊停手,直至她翻個身再次睡去。
低頭看着她睡熟時依舊緊縮的眉頭,陸桐生本就懸着的心一下子揪的愈發緊。
自進府以來,她一向以怯弱柔順示人,他知道這是她自保的手段。
其實自上次昌和郡主府一事後,他便看出她雖生在商賈之家,從小養在深閨,但卻有幾分膽識和氣魄。
再加上近幾日百薇之事,她更是出人意料,小小孱弱之軀,竟有膽量刀下奪人。
還有,被人挾持自身難保時,她竟不忘仗義執言,舍命保一陌生人。
如此重情義、嫉惡如仇的性子,怎就不體諒身處漩渦泥潭中的他?再者,樂棠那丫鬟挑撥離間他們兩人關系,他施以嚴懲何錯之有?
陸桐生憤怒又不甘,隻是手上動作沒停,一下又一下将藥膏抹勻揉開……
次日,晨光熹微之時,卧房中一陣急促重咳聲,相宜艱難的喘了好幾口氣,然後睜開了眼睛。
她睡不踏實,因為挂念樂棠挨了闆的身子,因為這幾日不斷加重的咳疾。
目光所及處,熟悉的床幔,她悚然一驚,赫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回了床榻上。飛速爬起身,轉頭四顧,房中除她外,空無一人。
最重要的是,前兩日緊閉的房門,今日四面大開,清晨稀薄的光映進來,房中透亮一片。
他是忘記閉門,還是打算這般默允她四處行走?
一時之間,相宜想不明白。可看着外間晨光流瀉,她再顧不得這些,套上外衫鞋子,飛身直沖别院柴房處。
一路暢通無阻,無人阻攔,無人幹涉,她很快跑到了緊鎖的柴房門前。
“樂棠,樂棠,你還好嗎?”飛身撲在門前,相宜焦急的輕聲直喊。
“姑娘?姑娘!”樂棠訝異,然後驚喜回應,聲音中雖有幾絲幹啞,卻中氣十足,絲毫不像是正受戒挨餓的人。
隔着張薄門闆,兩人你一言我一句,都要迫不及待搞清楚彼此的近況。
當相宜聽樂棠說挨闆子所受的傷已好了七七八八,昨夜已可平躺休息時,她高懸的心這才放下一半。
“餓肚子沒?他是不是不讓人給你送飯?”相宜連環追問。
樂棠兩眼包淚,通過門縫看着相宜皮包骨般瘦削的臉頰,止不住顆顆掉淚,“易小管家一日三餐都有按時送來,你是沒看見,我都胖了。”
豈料,這句安慰的話不小心又戳了相宜痛處,她咚咚咚用力捶兩下門闆,咬牙切齒說道,“他才不會如此好心,定是易小管家瞞着他偷偷給你送的!”
兩人一個裡,一個外,說一陣,哭一陣,惹的院裡一衆清晨灑掃的仆婦下人偷偷駐足側目,來回交耳,就算是世子爺的妾室娘子,日子同樣不好過呀~
易木提着食盒過來時,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
他苦笑着扶了扶額,然後快步趕上去行了一禮,“宜娘子,樂棠姑娘這邊我照看着,您不必憂心。這清晨天寒地涼的,要不您先回屋,稍後日頭高了再來?”
說着話,他給旁邊的下人使個眼色,那下人心領神會的快步離開了。
相宜坐在門前石階上,整個人倚着門一動不動,“讓你家大人把樂棠放了,我自不在這坐。”
易木神色未變,蹲坐在一旁柔風細雨的繼續勸了盞茶功夫,相宜硬是沒再理他一下,對于下人送來的披風和凳子也是看都不看一眼。
直到瞥見易木提着的食盒,她這才動了動身子,“我去給她送飯,送完我便回屋,可好?”
難題送到易木跟前,他難得的僵了下臉,猶豫再三也沒敢答應下來。
他算是和陸桐生從小一起長大的,對于這位金尊玉貴的世子爺脾性,他也算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小世子爺雖堪堪二十出頭,但從小順風順水長大,向來說話做事極有主見,功業皆有成,望京城多少鴻儒大家都會其贊許有加,這般意氣風發一路走來,自是沒幾個人敢逆了他的意。
去歲,陸桐生雖仕途不順,官場上遭誣陷罷官,有了這場滅頂之災,但易木曉得,小世子根本沒被打垮,他在積蓄力量,尋找證據,不久的将來,世子爺定可洗脫冤屈,重新拿回原本屬于他的一切。
對于這樣的小世子爺,身邊人最好是順着,聽話些,日子才好過。
可眼前看似聰慧婉順的宜娘子為何就看不明白這一點,近來事事和世子爺對着幹,這不受苦才怪。
就拿今晨送飯這個事來說,若宜娘子執意自己送進去,隻怕樂棠被放出來的日子将遙遙無期,而宜娘子,大概率要被二次禁足。
思來想去,易木終沒答應,俯身深深一拜,然後開鎖自己将飯送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