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書黎氣憤難當,她沒辦法懲治皇子,但對于剛才第一個出言嘲諷哥哥的家夥,卻是沒打算放過。
她自然識得那個聲音,因為還有筆舊賬沒與那家夥算呢,且走着瞧,今日此仇加舊怨,她要一并狠狠讨回來!
相宜雖驚魂未定,可眼見一個皇子對于身份低微之人肆意戲弄,而那些世家勳貴們卻罔顧是非,一個個攀高踩低,屬實驚訝又不恥。隻是此時此刻,她毫無他法,隻能上前一步扯了扯陸桐生的衣袖,“我無事,大人莫再為我出頭。”
說完,她攥着他的衣袖疾走,直到兩人來到歲昶閣後側,一座閣樓将湖邊盛景和喧嚣完完全全隔離在外。
"大人千萬莫再為我,去和三皇子太子硬碰硬了。"她松開手,指尖沾染了幾分他袖口浸的熏香,"方才那箭若偏半分......"
"偏了又如何?"陸桐生忽然轉身,驚得她撞上背後青竹。竹葉簌簌落下,他擡手拂去她發間碎葉,"不過一命抵一命,以陸某之身換一皇子之命,值了。"
說着,他俯身低頭,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身前,湊近到她唇邊吐出一句話,“怎的,你舍不得我?”
相宜難堪的飛快别開臉,這人雖說今日救了自己兩次,可好個沒羞沒臊,剛才在人前還一副正人君子、不容欺辱、誓死捍衛自家妾室的凜然模樣,片刻之後,便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一副登徒子做派。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難道貪官污吏真的就是這般的人前一套,背後又一套?
看着他愈趨愈近,相宜擡手正打算推開這人,忽地瞧見他的身後,遠遠走來個身着一襲青色長衫的男子。
“季先生?!”她驚呼出口,趁陸桐生愣神的一瞬間,閃身從他的桎梏中逃了出來。
"陸世子,宜娘子,原來你們在這。"季見山走的愈發快了,烏發間束着的青繩随風紛飛,清隽的猶如一幅畫。
相宜瞬間忘了剛才的不快,快步迎了上去,"先生怎會在此?"
此刻,她緊張了大半天的心,莫名的一下子安定下來。其實,最初因為陸桐生威逼利誘,她剛答應參加這賞花遊宴便立即後悔了。畢竟她每一次和陸桐生出門,幾乎都要掉半條命,或者吃點苦頭,受點傷。
想來這次應該也不例外,她早已做好了受傷或丢掉性命的準備。尤其在剛才看到姜憶慈的那一刻,一顆心更是驚懼不安。
可看到季見山,這個救了她兩次的救命恩人,相宜莫名的堅信,隻要有季先生在,她今日必會安然無恙,完完整整回到侯府,順順利利見到樂棠。
季見山掃了眼陸桐生繃緊的下颌和寒着的一張冷臉,笑意依舊溫潤,躬身行禮後才回道,"太傅薦我來教小…殿下啟蒙。"
說着,他轉身朝假山後招手,"小殿下,你心心念念的桐哥哥在這呢。"
亂石後探出個總角小兒,杏黃錦袍上肉眼可見的點點髒污。七皇子将手中的半塊冷糕一口塞進嘴裡,然後開心的朝這邊飛奔,"桐哥哥,你已有五個月零九日沒去看我了。"
陸桐生單膝點地,一把摟住撞進他懷中的稚嫩小童,上上下下想要看個仔細,“前些日子,桐哥哥不得空,以後尋到機會,定再去宮裡看你。”
那七皇子在他懷中咯咯吱吱笑的開心,隻是一雙手攥緊了袖口,硬是不讓他自己的胳膊。
陸桐生無奈,隻能伸手入懷摸出個油紙包,“小殿下猜猜看,今日我給你帶了什麼?”
七皇子小孩心性,當即松開攥着的手,探身去瞧,他身上明顯見短的錦袍一下子收緊,露出了他細瘦手腕上的黑色淤青。
相宜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而一旁的季見山卻像是見慣不驚,沒奈何的搖着頭歎了口氣。
陸桐生打開紙包,滿滿一包松子糖,他伸手塞進七皇子懷裡,看小殿下吃的香甜,他臉上卻陰雲密布,再次探手入懷,摸出個藥膏來。
“小殿下,上次教你的招式,可有日日練習?”說話間,他将藥膏厚厚塗在了七皇子手腕的淤青處,然後輕輕揉搓。
假山後忽傳來重物落地聲。季見山轉身時袖中滑出顆金瓜子,正滾到匆匆追來的嬷嬷腳邊:"這位嬷嬷,七殿下的衣衫似是該換了?"
相宜望着季先生含笑送走臉色發白的宮人,心頭突跳,忽地發覺,季先生,好像并非一個尋常的教書先生。而陸桐生和這季先生,好似并非陌路人。
猶疑之際,陸桐生起身将七皇子交給她看顧,然後和季見山對視一眼,兩人默契的走遠了一些,背她而立,悄聲說了許久。
七皇子安靜的看兩人走遠,忽地将手中油紙包遞到相宜面前,“姐姐,吃糖。”
相宜笑着蹲下身,看着小家夥金絲袖口本該縫着蟠龍紋的位置,赫然打着塊補丁,暗歎一口氣,憐愛的撫了撫他額前豎起的幾根炸毛,“姐姐不喜歡糖,你吃。”
原來在天家,也有厚此薄彼。有的皇子華服在身,所食珍馐,前呼後擁,肆意妄為,譬如剛才的三皇子。而有的,則食不果腹,舊衣污衫,生活維艱,過得還不及尋常勳貴家子弟。這宮牆暗影裡,也藏污納垢,不知埋藏了幾多陰暗、算計和權謀。
七皇子沒了剛才的局促和窘迫,用力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翻手看看指尖幹淨後,才撚起一塊糖送到她嘴邊,“桐哥哥給的,甜。”
相宜看着小殿下那雙濕漉漉的鹿眼,終是拗不過,含下那顆糖,笑着用力點點頭,“好甜。”
七皇子立刻笑彎了眉。
待到陸桐生和季見山密談完回來,相宜躊躇了幾次仍沒忍住,小心翼翼的嘗試問道,“大人和季先生相熟?”
陸桐生挑了挑眉,回的很是随意,“我們一見如故。”
季見山嘴角挂着一絲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