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就該爛死在大理寺牢裡,真是禍害遺千年。”
湖風掠過,陸桐生腳步未停,繞過假山,面無表情的從這幾個青衫學子身旁從容走過,直往遠處的梅林處尋去。
沒等他走出兩步,忽地遠處傳來一聲驚呼,“不好了,不好了,此處竟混有賊子污蔑朝堂!”
那幾個青衫學子立刻起身,嘀咕着怎會有人如此大膽,然後快步朝那邊走了過去。
陸桐生看祈福台那邊人越聚越多,想着書黎最喜湊熱鬧,說不定就在祈福台,于是也随着人流趕了過去。
祈福台上,太常寺卿次子方文興舉着張紙條顫聲道:"這、這竟有人借祈福之名,偷偷在下面藏了張祈福條辱沒聖上,中傷朝廷,真真是大逆不道!"
台下一名青衫學子疑惑追問道,“那祈福條上面底寫了什麼呀?你給我們念念?”
方文興紅着一張臉,憤慨說道,“方某原不想念的,可這内容實在太過震駭,恐有謀逆之嫌,故而在下便念出來,大家聽一聽,最好咱們能将這個亂臣賊子揪出來,送去大理寺審一審,說不定便幫朝廷解決一個深藏的隐患。”
衆人紛紛附議,方文興便大聲念了出來,“《晦景雜思》:堂廟高官意自滿,高談闊論官途顯。一心鑽營氣彌漫,沆瀣謀算罷良賢。皇阙上林不顧難,高坐廟堂獨威歡。沉疴積弊視不見,為禍朝堂何時安。寒士酸儒妄言漫,會聚空談朝堂亂。亂世浮名身影單,點滴功績也難見,昌榮沒落有淚潸,有志難伸半字歎。”
一首詩讀完,人群突然失去聲音,衆人全都白了臉,一個個兩膝發軟。甚至有兩個膽小的,差點癱軟在地上,扶了身邊人才勉強撐住身子。
這些話,即便是聽聽都是死罪,況是明目張膽的寫了,貼在這祈福台上,此人着實嚣張至極。
好半響,才有一人顫着聲音說道,“竟有如此犯上作亂之人,誣陷聖上和朝臣,簡直是謀逆亂黨,将此人揪出來,咱們好好教訓一番,再送去給陛下聖裁,治他個抄家滅族的死罪。”
衆人登時活了過來,紛紛振臂高呼,誓要将此人揪出來。
陸桐生深知自己目前的處境,自不會多說話,掃了一圈,沒發現書黎的影子,剛轉身打算離開,不妨人群中忽地有人喊了一句,“看這祈福條所用紙張,似是戶部專用的玉扣紙?”
他立刻收了腳步,轉身細看,那張祈福條确實是用玉扣紙所寫。
玉扣紙,落水易溶、着墨不滲、久藏不蛀,因此戶部上下官員獨用此紙,便于各地官員密切書信往來。
陸桐生向來喜用此紙,不管是公務還是日常書信,都隻用這玉扣紙。
忽地,他心底有股不詳的預感,他皺了皺眉,屏聲靜氣地等在原地,打算靜觀其變。
人群中不乏戶部各官員的勳貴子弟,這些人聽聞後,一個個黑沉着臉上前細看,其餘衆人則默契的後退一步,生怕此事沾染到了自己。
“這字迹,怎地如此像……”其中一個戶部勳貴子弟疑惑的出了聲。
“像誰?”方文興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雙眼陡然一亮,眼白上紅色血絲根根凸起,異常駭人。
那名勳貴子弟抿緊了嘴沒有言語,隻是默默回頭,将眼神放在了一人身上。
衆人随着他的眼神去看,當全部目光凝聚到一處之時,所有人也全都抿緊了嘴,再不說話。
“陸世子?這怎麼可能?”方文興異常震驚的喊了出來。
“我有個辦法,可确認是否為陸賊字迹。”人群中走出一青衣學子,腰間懸着個破舊的松煙墨囊,正是曾在陸家侯府暫居數日的楊開泰。
言畢,楊開泰伸手入懷,掏出厚厚一沓信劄,朗聲道:“衆人皆知,在下乃罪臣張淳之侄。那陸賊與在下舅舅狼狽為奸,魚肉百姓,行那貪墨稅銀之事。然在下實不知情,亦未涉足他們的醜行。去歲大理寺提審于我,在下如今安然無恙的入了翰林便是鐵證。然之後那陸賊竟将我擄去,妄圖逼問出舅舅剩餘私産所在,企圖強占,其心可誅!在下被困他陸府月餘,慘遭酷刑鞭打,但也尋機得了一些陸賊的日常手稿,還有他與他人的往來書信。今日,在下将這些證據帶在身旁,便是想要尋機與他當面對質,好為自己辯個明白,洗清冤屈。如今這些書稿,諸位盡可拿去用于鑒定這祈福條是否為陸賊所寫,以辨真僞。”
說着,他将書信手稿分給衆人,讓他們拿着書信與祈福條上的字迹一一比對。
衆人立刻活泛起來,"啧啧啧,看這署名,真真是他的手稿書信。"
“呀,你看這賢字的筆鋒頓挫,真真與那祈福條上一模一樣。”
“還有沉疴二字,簡直是從這書信上摳下來一般。”
還有人另辟蹊徑找到了證據,“且不說這字相像,但就剛才那一句:沆瀣謀算罷良賢,咱們當中,怕是除了陸世子,再無第二人被罷官了吧!”
“就是就是!也就他這等颠倒黑白、寡廉鮮恥、人面獸心的悖逆之徒,才有臉自稱賢良。”
“辱沒聖上沉疴積弊視不見,還說咱們寒門士子酸腐,空談亂政?要知道,陛下上月剛剛下旨,免了咱們這些寒門士子家各三成田賦,可見陛下對我等愛重信任。且今日還有郡主青眼相加,邀了我等寒門庶士參加這遊宴盛會,而他一個被罷官免職的貪贓枉法之輩,倒來嘲弄譏諷我們?”
衆人你一句,我一言,激憤滔罵,恨不得将寸字未言的陸桐生用口水活活淹死。
日光暖透青瓦,那張手稿和書信在衆人手中傳閱,湖面倒映着幾十張激憤的臉,楊開泰抖着祈福條冷笑,"陸賊好膽魄!"
陸桐生垂眸盯着青磚縫隙裡半片殘荷,脊背挺直,獨獨不辯一字。
"無需多費口舌,捆了他去面聖!"不知誰喊了句,人群忽如沸水一般到了頂點。世家子弟和那些寒門學子再沒任何隔閡,一緻點頭同意。
衆人情緒高漲,但一個個看看陸桐生陰寒的一張臉,又憚于他侯府世子身份,無一人敢近身捆綁。
陸桐生擡眸,眼神示意他們前面帶路,衆人将他團團圍在人群中央,一個個鬥志昂揚的朝遊園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