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姑娘們回到牡丹園,園子裡已經煥然一新。
園子裡四散的彩帶上寫着一個個燈謎,零落的擺放着筆墨紙畫,放置着箭靶、投壺、棋盤、琴、筝等,很是有趣。
“姐妹們,想怎麼玩?”衛若竹問道。
蔣易道,“客随主便,起碼要讓我們盡興而歸才是。”
楚楠道,“若竹,聽見沒,不盡興我們可就賴着你了。”
若竹道,“不如玩九射格,姐妹們每人想個要求,寫在簽子上,抽簽後射箭,射中紅心指定姐妹們完成,射不中自己完成,可好?”又道,“不想參與的姐妹,可以結伴猜謎,或者玩投湖、畫畫,自願選擇。”
沈安射箭一絕,興奮道,“這可好,姐妹們可别落到我手裡。”
孫芷道,“來,誰怕誰。”
衆人不甘示弱,紛紛加入。
說話間,若竹的貼身丫鬟宿春拿來簽筒、簽子和紙筆。
若竹問道,“姐妹們自己寫,還是讓宿春來寫。”
陸沅道,“宿春寫吧。也讓大家都知道要面對什麼,提心吊膽會。我來說第一個,劍舞一支。”
沈安接着道,“小心坑到自己。彈一曲十面埋伏。”
……
張閱道,“我也不為難姐妹了,作詩一首吧,以牡丹為題。”
三言兩語間,幾人便定了。
若竹是主人,姐妹們讓他先抽,卻抽中了最不擅長的劍舞,卻未射中,連連告饒,最後跳了一曲驚鴻,驚豔衆人。
調子起的高,後面的姐妹們也不甘示弱。
李思抽中舞劍,射中指定沈安完成,沈安舞劍一曲,劍氣四溢,不讓須眉。
素心抽中畫舞,偏她又不擅長,隻得期待射中紅心,可惜未能射中,飲酒一杯告饒,姐妹們起哄不放過她,直到張閱自告奮勇,才松口放過她,讓她給張閱伴奏,張閱邊舞邊畫,得墨色牡丹一枝,仿佛有香氣溢出。
陸沅祈禱不要抽到從未接觸過的黃梅小調,結果偏偏不如她意,又未射中紅心,偏姐妹們也無人能幫她,隻得磕磕絆絆的唱,給姐妹們貢獻了足夠的笑料,惹得衆人嬉笑不止……
姐妹們你來我往,好不歡喜,直到林黛玉做牡丹詩一首,
“花中王者驕天下,傲骨不尊武皇令。
一朝遭貶零落泥,無盡苦淚為哪般。”
衆人沉寂,陸沅道,“隻是悲了些。”
楚楠道,“怕是剛剛和妹妹說了些不太開心的話題,妹妹一時沒走出來。”
沈安道,“什麼事,姐妹們雖拙,但也能疏散疏散,指不定能幫上忙呢。”
姐妹們紛紛響應。
楚楠道,“就等你們這句話了,我們去若竹院子說。”
姑娘們移步若竹的竹苑。
院子外面砌着一圈亂石牆,院門兩旁栽着幾杆翠竹,不多,勝在增添幾分綠意。
屋子白牆黛瓦,牆上繪着各色牡丹,與院中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黛玉道,“衛姐姐巧思,這院子收拾的很是有趣。”
楚楠道,“你以後有眼福了,等你下個月來,牆上的畫指不定就變了。”
黛玉道,“那我可得求衛姐姐,讓我多來幾次。”
衛若竹道,“妹妹這般美人,我隻恨相識太晚,就隻能留着妹妹久住了。”
張閱道,“表妹快來,有人要搶妹妹了。”
衛若竹道,“你過來,我把你們都搶了。”
衆人哭笑不得。
談笑間幾人進入内間,各自找地方坐了,丫鬟們奉上點心、水果、茶水,若竹讓宿春帶着丫鬟們離開,在院子外面守着,叮囑道有人來趕緊示警,屋内隻剩下姑娘們。
若竹道,“郡主有話盡管說,絕對安全。”
若竹和楚楠自幼相識,一貫默契,自知話題非同小可,不然直接在牡丹園就說了。
楚楠想,這時一切的開始,或者可以記錄下來,啟迪後來者,便道,“可有那個妹妹願意做個記錄?”
蔣易自負書法,道,“我來。”
蔣易走到桌邊提筆寫道,“乙卯年四月二十,吾與母親赴衛國公府牡丹花宴,遇好友楚楠、林黛玉、張閱、素心、衛若竹、李思、楚檸、陸沅、孫芷與沈安,賞花、食花、玩樂,黛玉作悲詩,楚楠道悲因。衆人至竹苑會談,謹以此記。
……”
若竹坐在桌邊磨墨。
楚楠直言:“今日我和黛玉妹妹談起女子的一生,不過芳髓盡、進一窟、成一悲,一時難過激憤,想要做些什麼,妹妹們可有意?”
蔣易問,“我們能做些什麼,父母寵溺,也隻有寵溺,我們自己尚不能自主,這一生不過從一個宅子到另一個宅子?”
衆人不禁悲傷起來,為自己的未來,為女子的未來,為自己的不由自主和無能為力。
楚楠道,“姐妹不妨先聽我說幾個故事?”
若竹道,“别賣關子,快說。”
姑娘們正襟危坐,洗耳以待。
楚楠道,“一戶人家得一女,女孩聰明伶俐,父母珍愛異常,視若掌珠。女孩六歲那年,她的父親抱着她在庭中賞花,做了一首詠薔薇的詩——‘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因‘架卻’與‘嫁卻’諧音,她的父親便覺得六歲姑娘寫出待嫁的心緒頗為不詳,認定她以後會成為失行婦人,僅十一歲便送她入道觀修行。
女孩入道館後依舊專心筆墨、潇灑度日,加之工于格律、善書畫與彈琴,與很多名人交情匪淺。
不知出于報複,還是出于天性,女孩在詩詞中一掃古來女詩人的羞澀婉轉,坦然男女社交;在日常交際中,言談大膽,也與多名男子情投意合,動了真情。
比起風流韻事,她的詩名更勝,才子仰慕,連同深宮的皇帝也聽到了她的詩名,傳召入宮,隻是那時她已老了,被敬稱為‘俊媪’。沒有以風華正茂時的絕世姿儀面對這場邂逅,是她一生的遺憾。
後來,她留在了京都,隻是遇到了朝廷動亂,身無長物的她無力逃亡,隻得留在原地等待命運的鍘刀。她的盛名給她帶來了無盡麻煩,叛賊要她寫詩,不知出于對朝廷的失望,還是恐懼,她妥協了,寫了詩。
最後,平叛而歸的皇帝斥責她沒能做到不言,等同叛國,将她亂棍打死。”
楚楠語氣艱澀,頓了頓又道,“有一名臣,文武雙全,在治軍、吏治、外交、教育等多方面各有建樹,被譽為第一名臣、千古完人,是文官封爵第一人。
比起把兒女全權交給妻子的大老爺們,他還有一點特别好,就是重視家庭教育,在生活中以身作則,引導子弟身、心、行兼修,做一個寬容、謙敬、樸實、不刻薄、不清高、不奢侈的人。
這樣一個完人,偏偏在女兒的婚事上備受争議。
嫁妝少無可指摘,畢竟他的勤儉出于天性,并非嚴人厚己。但五個女兒,四個結局悲慘,隻有一個善終。
長女與他好友的兒子定了娃娃親,好友早逝,女婿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敗盡家财,連同父親的藏書也賣了。他依舊堅持嫁女,婚後他打算教育女婿成才,未能成功,最後放棄,放話不再與女婿來往。在女兒受盡苦楚的情況下,卻堅持不允許和離,緻使長女郁郁而終,年僅二十九歲。
次女最為賢惠,也嫁給他朋友的兒子。二女婿脾氣暴躁,次女婚後屢遭打罵,求助父親教導丈夫。可他發現二女婿脾氣暴躁後,卻叮囑女兒柔順恭敬,最後次女死于三十九歲。
三女嫁給他朋友的一個庶子,是一個隻會吃喝玩樂的纨绔子弟,外出為官早死。他不許女兒歸家,三女隻得與脾氣古怪的婆婆為伴,受盡磋磨,最後死于三十九歲。
四女二十歲守寡,他卻不支持女兒再嫁。最後隻能在夫家拉扯年幼的孩子,勞累過度,死時隻有三十六歲。
四個女兒的悲慘經曆才換來他的後悔,換來他對幼女的憐愛,讓他為幼女謀取了一個幸福的婚姻和餘生。”
楚楠說道最後,幾近耿燕,黛玉、素心、楚檸幾個姑娘都已落下眼淚。
楚楠緩了會兒又說,“有一女子,年幼流落江湖,被賣給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為妾,她年幼聰慧,老人愛才,教她詩詞歌賦,卻也惹了嫉恨;後老人去世,她被趕出家門,被迫為妓,時年十四歲。
為妓後,她常穿儒服出入文人雅集,與士子詩歌唱和、談論天下大勢,文采風流,不讓須眉。
與一男子相悅,卻被其家人阻撓,她憤然離去。
後遇到一個大儒,被她的才情打動,要迎娶她,雖遭反對,但終結秦晉之好。
國破家亡之際,她與大儒相約投湖殉國。大儒以‘水太涼’反悔投降;妓女屢勸不得,憤而投湖,卻被阻止。死不了,那就有價值的活着,此後,她一直堅持資助義軍,受她的影響,大儒也稱病辭歸,與她一起幫助義軍。
這樣一個深明大義的女子,丈夫死後,遭族人逼迫奪産,懸梁自盡。”
楚楠說罷,問道,“這樣的例子不多,卻也不少,更多地女子掙紮在溫飽線上,一生勞苦,前半生為父母兄弟,後半生為丈夫子女,半點不由自己,姐妹們可有想法?”
若竹道,“我不如她們多矣。”
孫芷反思,“往日以出身論英雄,是我的淺薄。”
陸沅道,“如果你們想做些什麼,算我一個。”
楚檸驚疑不定,她與楚楠同胞姐妹,自幼相伴,從未曾聽過此類言語,同情她們的同時,對姐姐的了解讓她泛起恐懼,本能問道,“姐姐想做什麼?”
楚楠道,“我想要女子的一生不再是血淚史,我想要女子的付出被正視,我想要這個世界有女子的聲音,我想被壓迫的女子擺脫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