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檸不懂,卻也預感到那時一條荊棘遍布的路,很危險,想要勸阻,卻不知道怎麼說。
衛若竹道,“算我一個。”
姑娘們都還小,最大的尚未及笄,最小的不到十一,尚未見貫不公,屈服不公,尚有不服之心,又有一腔熱血,紛紛響應楚楠,楚檸也被感染,加之她本就被打動,也表示願盡一份力。
統一意見後,姑娘們七嘴八舌的說起要怎麼做,有的說要捐東西,有的說捐錢,有的說還要找朋友一起加入……
林黛玉冷靜後,說道,“姐姐們,我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與其讨論我們做什麼,不如讨論我們女子悲劇的原因?”
李思懂了,道,“追根溯源才能找到根由,對症下藥。”
孫芷道,“說到底是世道對女子太壞。”
陸沅道,“一個姑娘的悲劇來源于父親的惡意揣測,可如果順遂的出嫁,她一生又真的能一帆風順嗎?我們也說不準她入道觀後的生活精彩,還是相夫教子的安穩?或許,她也不覺得嫁人好?”
沈安道,“那是她的選擇。可六歲的孩子就算聰慧,無人教導,怎會知曉婚嫁?薔薇是攀援植物,不搭架子,長着長着會滿地亂爬;别說薔薇,我要做一件事情,到了時間沒做到,也會心緒煩亂,這不就是一個簡單的以物比人嗎,怎會攀扯到婚嫁?”
蔣易邊寫邊問道,“不過因果,揣測是因,後來是果。不過,誰知道呢?我們隻看到一個結果。說到底,女子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受制于人,隻能任人宰割。”
素心道,“世道不讓女子獨立生存,依附于人必然受制于人。”
張閱道,“唯有第二個故事讓我悚然。”
林黛玉一針見血的評價道,“兔死狐悲。”
李思道,“高官父親不能為嫁入破落戶的女兒做主,說到底,不過是他不在乎。”
孫芷道,“為了守諾堅持嫁女無可厚非,隻是在女婿五毒俱全、不能改過的時候依舊不讓女兒和離,就是狠心了。說到底,他是男的,無法共情女子,也不在乎女兒,罷了。”
若竹肯定道,“肯定不在乎。若在乎,怎會連續四個女兒所托非人,怎麼隻有一個女兒有好結果。”
素心道,“多少男子看不起女子,菲薄風塵女子,可大義面前,一風塵女子都羞煞無數男子。”
張閱道,“若有辦法,誰願意流落風塵。要不家裡犯了事,要不自小拐賣,要不被父母兄弟賣了,要不生活所迫。”
李思諷刺道,“比起被賣入風塵地,送入道觀,都算父母愛惜了。”
楚檸聽着隻覺那些女子可憐,問道,“那她們的母親呢,就由着父親這般對待女兒嗎?”
張閱道,“要麼她們的母親是個賢惠夫人,唯夫命是從;要麼她們的母親阻攔了,卻無能為力。”
楚楠道,“女子淪落此種境地,不外乎權力在男子手中。”
黛玉喜歡讀書,林海也不限制她,林家的藏書她看過許多,道,“女子是掌過權,隻是沒有一直掌下去,每次女子掌權後,男子對女子的限制都會加大。不止如此,他們加諸在女子身上的還有越來越多的誣名。
太史公贊呂太後‘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在史冊上給予呂太後屬于帝王的評價。
可後人抓着她把戚姬做成人彘、殘害三個趙王的事,說她殘暴,抹去她為天下太平所做的所有貢獻。
隻是,戚姬要兒子當皇帝,鼓動皇帝廢太子,呂太後反擊,勝利後斬草除根都是朝堂争鬥的常态。何況,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誰會指望勝者的憐憫,誰會放過失敗者?
呂太後也不是開始就将戚姬做成人彘,她隻是把她關在永巷舂米;直到戚姬傳唱“子為王,母為奴”才觸怒了呂後,呂後才開始斬草除根,傳趙王進京,最後處死趙王。
男性帝王殺妻殺子殺兄殺弟者數不勝數,以陽謀陰謀毀掉政敵更是政鬥的基本操作,狠厲的還會斬草除根,誅九族、誅三族,不就這樣來的?如此這般,臣子都稱頌其果決、有手段、有謀略、為名主之相,怎麼放到女性身上就成暴虐不堪、暴戾狠毒了?”
李思道,“我們平常根本不會學到這些。我們學的是呂後是毒婦,千萬不能學,要引以為鑒。”
沈安道,“不知者無罪。可那些知道呂後政績的男人們摸黑呂後,就挺無恥的。”
黛玉諷刺道,“武周女皇後,安樂公主欲為帝,皇帝也支持,可朝臣不願意、宗室也不願意,兵谏反對,當朝史書記載安樂公主全副盔甲,執戟戰死;改朝換代後,新修史書記載,兵士闖入後,公主在梳妝。”
孫芷諷刺道,“或許對他們來說,女子不能有野心,及時有野心,也不識大體,更重視塗脂抹粉。”
陸沅冷笑,“也不怕門縫把人看扁了。有禍事就是女子惑主,有好事自然是男子賢明。”
楚楠道,“所以我們必須做些什麼。早先長公主攝政,女子外出遊樂都方便,現在我們也隻能跟着母親出來飲宴了,哪有過姐妹結伴出遊的日子。”
沈安道,“聽起母親說早先日子,每每都覺得羨慕。如今,若我們能自己奮鬥出那樣光景,才好呢。”
楚楠道,“女子的困境在于沒有權力,我們受制于父權、夫權,隻能讨好男子。無數女子少時存不平之心,不忿父母重男輕女、壓榨自己;可自己成為父母後,卻不自覺的重複父母的老路。”
李思道,“好些女子對女兒才狠呢,有的女子對男子格外包容,對女子重拳出擊,狠起來比男子也不遑多讓。”
張閱雖未見過宅鬥,卻知道自家的起落,宅鬥與政鬥性質相類,便道,“立場不同,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争鬥無可厚非。如果可以,誰不願意幹幹淨淨的活着。可若偏愛男子,認為錯的女子,那就是腦子有問題,誰也救不了她。”
楚楠道,“是啊,自救者救。這種女子一般都出于重男輕女的家庭,她從小到大都生活在男子都對、女子卑弱的環境中,所以将之奉為至理。”
李思道,“這種思想怕是我們的攔路虎。”
黛玉道,“那就讓這種思想别再荼毒後來者。”
楚楠道,“女子淪落至此,最重要的原因不外乎沒有權力,沒有長久的掌握權力,即使短暫的改變,也隻會被打壓的更厲害,最後隻能任人拿捏。”
張閱道,“是啊,若能長久把權力的握在手裡,女子的生活自會發生改變。即使被女子卑弱的思想荼毒,看到别的女子過得更好,也會窮極思變。若還不改,那隻能罷了。”
楚楠道,“可惜我們拿不到權力。如果像呂後、武皇那般自上掌握權力,隻要掌握權力的女子失去權力,一切都會變回原樣。若想長久保持,必須是女性群體掌握權力,而非來自一人。”
黛玉道,“現在考慮這些還有點早,權力的獲得不是一朝一夕。更何況我等身為女子。”
衛若竹接着道,“現在最根本的問題是大多數女子并不覺得現在的生活有問題。姐妹們家裡都有女傭,或多或少可能都遇到過被夫家磋磨的女子。可這些人大多都隻覺得自己遇人不淑,有的幹脆覺得是自己錯了才被欺負,最後有的選擇隐忍,有的逃離,有的實在撐不下去才求主子幫忙,連主動反抗的都很少。”
李思道,“女傭們起碼都有月錢,比起隻能靠夫家的女子們,她們都算好的。”
楚楠道,“錢是一個人人立足于世的基礎。錢不是頂重要的事情,但沒有錢寸步難行。而賺錢的主力是男丁,種田的主力是男丁,所以沒有出路的女子,隻能任人宰割。”
黛玉道,“是啊,這世道給女子的出路太少了。女夫子,有多少人家需要女夫人,整個大楚怕都不過千人;丫鬟,隻有大戶人家需要,又有多少富人;繡坊需要繡女,可大多數女子隻是粗通裁剪,精通繡工的繡女又有多少……給女子的正經出路這般少,難怪有的丫鬟不擇手段的當妾、不惜一切的與嫡妻争?不外乎有的女子走投無路去賣身?”
楚楠道,“還有一個,女子從小接受的是相夫教子的教育,她們根本不知道會有其他出路、其他選擇。很多女子學習繡藝的出發點,還是為了相夫教子。”
李思道,“這也沒錯,隻是她們忘了自己,甚至遭遇磋磨都覺得是常态。”
黛玉道,“所以在掌握權力為天下女子謀福祉之前,我們要給天下女子謀生的機會,改變天下女子以夫為天、三從四德的想法。”
楚楠問道,“姐妹們可有什麼想法?”
衛若竹道,“其他的緩緩而行,最先要做的是為女子提供賺錢的機會,她們能賺錢,在家庭裡就不會受磋磨,就會有話語權。”
蔣易邊寫邊說道,“長公主早先辦了慈幼院,我母親常去,所以知道些,很多窮人家生下女嬰會直接丢棄或者溺斃,到慈幼院的都是運氣好。”
姑娘們都倒吸一口涼氣。
蔣易接着道,“所以,為女子提供賺錢機會很重要,女子有了嫁人以外的其他出路,能掙錢後,女嬰活下來的機會都會變多。”
張閱道,“可是我們都還靠着月錢生活,又能做什麼?家裡人能答應嗎?”
沈安道,“我想,母親哪怕不會幫我們,也不會阻止我們。”
黛玉道,“我娘親的嫁妝裡有個繡莊,我們可以從繡品做起。”
張閱道,“這個注意好,姐妹們一身才藝,大家集思廣益,繪出好有特色的繡樣,把繡莊名氣打出去,再培養繡娘,把繡莊開向各地,等繡莊賺錢後,我們就可以打造其他适合女子工作的産業,開辦女學,改變小一輩女孩的想法。”
楚楠道,“閱妹妹和我想到了一處,姐妹們覺得如何。”
張閱道,“早先在姑蘇的時候林家辦了女學,我大伯母有意在家裡辦女學,姐妹們不妨去學學。”
衆人稱贊,約定以後一起上學。
素心道,“我雖幫不到别的,但在姑蘇的時候也學到一手好繡藝,和咱們京城的不同,到時候出一份力。”
孫芷、陸沅、張閱、楚檸都表示可以提供繡樣,蔣易、沈安、衛若竹、李思承諾出份子錢,都表示有需要在所不辭。
楚楠道,“今天時候不早了,細則我們改天再議。”
黛玉道,“今兒個我們也算走出第一步,不妨我們結個社,以後可以邀請有意的姐妹進入。”
衆人思考,李思道,“為女子而設,不妨叫群芳會。”
衆人稱妙。
楚楠道,“那就叫群芳會。既然有了會名,我們也算個組織,該立個規矩。第一個,未經其他人同意,不能随意告訴他人。”
黛玉道,“以幫助女子為會綱,那就不能欺淩女子。”
……
李思道,“會名、規矩已定,我們還該選個領頭的。”
楚楠道,“我來吧。以後一旦被發現,我也可保住妹妹們。”
黛玉道,“姐姐當領頭的我們沒意見,隻是到時候姐妹們自然願意有難同當。”
楚楠道,“可千萬别這麼想。到時候要盡力留存能保留的力量,以待來日。”
李思道,“既然這樣,我們十一個算是元老,可以吸收需要幫助的女子入會,但要保密身份。”
姑娘們達成一緻,若竹将蔣易寫的記錄收起來藏好,帶着姑娘們回到牡丹園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