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榮甯街,京城的街道已經很有年味。
林家父女在馬車上閑談,談話的内容是她們積攢半年的關心,林海關心黛玉有沒有生病;黛玉也關心林海是不是生過病,有沒有帶病上衙……
?戌時已過,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坐在車上的黛玉都被街上的歡笑聲、叫賣聲感染,不禁掀開車簾一角,看向外面。
街上有賣對聯的,有賣煙花爆竹的,有賣糖畫的……
林海也由着黛玉看,看着黛玉歡喜的神色,問道,“黛玉,要不要下去走走?”
黛玉心動,但想着父親一路旅途勞頓,又是進宮,又是見外祖母、舅舅們,肯定累了,搖頭拒絕,“爹爹,我們先回家吧。”
夜深了,林海也不勉強,靠着車廂閉目養神,想着初一的時候有燈火,帶黛玉出去看。
過了鬧市區,黛玉放下車簾,看父親已經睡着了,便也學着父親靠着車廂上閉目養神,想着明年群芳繡莊的發展,想着用寶玉的脂粉方子開個水粉店,不擅長的刺繡婦女可以派去制作胭脂水粉……
回林府後,林海看天色更深了,便收起和黛玉聊聊的想法,讓黛玉早點回去休息,自己也回了主院。
黛玉帶着丫鬟們回了院子。
黛玉的院子提着“林下閣”,是黛玉想着謝道韫文采不讓須眉、武能提刀戰敵的事迹寫下的。
黛玉回來過幾回,卻一次也沒有住過。
梳洗過後,黛玉就上床休息了,雪雁守夜。
一夜好眠,這大概就是歸家的感覺。
第二日,林海早早起來見了管家,叙了别情,了解了京城的近況,安排了過年的相關事宜,才讓人去請黛玉來用早膳。
黛玉醒來後,在雪雁、逢春、子規、知更的伺候下梳了一個随雲髻,簡單簪了幾個紅色的珠花,穿了一身紅色的襖裙,披了一個紅色羽紗面白狐狸裡的大氅,面上錯落的繡着些藍色薔薇花朵,很是熱鬧。
黛玉很久沒有穿這樣的豔色,上次穿的這樣熱鬧,還是賈敏在的時候。
黛玉打扮妥當好,雪雁打趣道,“這哪來的仙女?把我家姑娘哪去了?”
姑娘們聽了呵呵笑起來。
黛玉有些不習慣,又被笑的有些惱,“找打,竟敢打趣我。”
雪雁正經道,“姑娘這樣穿才好,老爺看了肯定開心。”
黛玉了解丫鬟們的心意,早先守孝穿了兩年素衣,後來出孝了也習慣了;來京後,又忙着上學、忙着繡莊,很少有機會隆重打扮,便由着她們。
主仆笑鬧間,林海派來小丫鬟來請黛玉去用膳,“姑娘,老爺請您去用膳。”
黛玉笑道,“辛苦你了。雪雁,給她抓一把錢,沾點喜氣。”
話落,雪雁抓了一把銅錢遞給丫鬟。
丫鬟接過銅錢,行禮謝賞。
黛玉又吩咐雪雁,“雪雁,帶着我準備好的文章,跟着我走。”又看向知更、逢春、子規囑咐道,“在家呢,你們不用跟着了,趁着過年,好好休息下。”
黛玉起身,示意丫鬟跟着她離開。
雪雁聽了吩咐,趕忙應聲,回身去桌子上取來黛玉早早整理好的一沓文章,都是這半年來黛玉的心血之作。
黛玉到了膳廳的時候,看到林海坐在桌前喝茶,埋怨道,“爹爹,空腹喝茶對身體不好?這可是你說的!”
林海聽了女兒的話,趕忙放下茶杯,道,“聽你的,再也不喝了。” 看着女兒款款走來,感歎連連。
早年賈敏在的時候,最喜歡看黛玉穿紅衣;回想起來,已經三年沒見黛玉穿一身紅衣了。
黛玉走過來向林海行禮,林海連忙阻止黛玉,“快别多禮,都是你愛吃的,快過來吃。”
黛玉的目光移到桌上,酸筍雞皮湯、野雞瓜子、雞油花卷、豆腐皮包子、棗泥山藥糕、鴿子蛋、炸鹌鹑、蘆蒿炒面筋、燕窩粥……都是她愛吃的,想來都是父親吩咐的,很是感動。
黛玉入座,未等丫鬟動手,黛玉就盛了一碗粥遞給林海,“爹爹喝粥。”
林海連道,“好,你也吃。”
林海又給黛玉加了幾筷黛玉喜歡的菜,父女二人其樂融融地用了早膳。
吃完早膳,林海打算和黛玉談談這半年的經曆,便帶黛玉前往書房。
黛玉接過雪雁手中的文章,讓雪雁先回去用膳,自己跟着林海離開。
林海的書房倒也沒有什麼名字,隻簡單在外面提了“書齋”兩個大字。
說是書房,其實是一個院子,林氏父女愛竹一脈相承,院門口種着幾杆翠竹,院子裡面是一排雕梁畫棟的房子,房子外面圍着一個小水塘,以防失火;正中間是林海讀書、辦公的地方,旁邊的幾間放的是林家幾代積累的書籍,很是可觀。
當然,這書齋裡也不是林家所有的藏書,隻是他們慣常看的和用的書籍。
林海、黛玉進入書房,丫鬟泡好茶就離開了,隻剩父女二人對坐在書桌前。
黛玉早先特意寫信回家,信裡不好說,黛玉又不好問,怕黛玉一直牽腸挂肚,林海便想着先說賈母提親的事情;偏賈敏走了,家裡也沒有其他女性長輩,他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斟酌半晌才說道,“早先你寫信回來,昨日你外祖母提起你和寶玉的婚事,我婉拒了,你現在怎麼想?”
黛玉有些害羞、有些尴尬、有些害怕,但又知道父親不會立即答應,緩了緩才說道,“初見,寶玉有些言行不忌,要給我起小字,要摔玉,後來素心姐姐給我提醒,我才給您寄了信;可後面我們建繡莊,他慷慨的貢獻出自己研制的胭脂方子,讓我們幫助女孩子,平日有我們女孩子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也積極幫忙。”黛玉又頓了頓,“隻是,他不喜歡讀書,隻喜歡詩賦,寫的詩賦也有靈氣,性子還有些軟弱,經常被丫鬟轄制,做這樣的哥哥還不錯。”
林海盡管早就知道,親耳聽到,還是憤怒,攥緊拳頭欲砸下去,隻是怕吓着黛玉,生生忍者;後面聽着,怒氣慢慢平複,所幸他沒有答應,所幸黛玉很清醒。
林海看着黛玉鄭重道,“放心,爹爹還想多留你幾年呢!”
黛玉也道,“女兒要永遠陪着爹爹。”
林海談起女兒婚事,還有些傷感,聽了黛玉的話,頓時哈哈大笑。
黛玉聽父親笑了,也緩過來,向林海說起這半年的經曆,說起她們學洑水,遇到秀娘,報官,遇到吳縣令,辦群芳繡莊,皇後、昭華公主辦的慈幼院,認識的新朋友們,女嬰的葬禮,還有她為女嬰寫的《祭女嬰稿》……
說着,黛玉把文章遞給林海,林海拿起文稿細細看起來,黛玉捧着茶杯喝起茶水。
林海看罷,心裡又一次歎道,情誼深重,志向高遠!女兒長大了!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林海同樣知道,前路多艱!他想要女兒一生順遂,又不忍心枉顧女兒願望。
“你讓爹想想!黛玉!”
黛玉知道爹爹疼她,最後肯定會答應,指不定還會幫她,激動道,“謝謝爹!”
父女二人又下了盤棋,黛玉輸了,但林海卻體會到女兒的進步,深感欣慰。
天倫之樂,時光飛逝如水。
臘月三十,林家父女安排丫鬟們打掃衛生、準備金銀锞子、銅錢,貼對聯、貼福、貼财神,祭神祭祖……
一天忙忙碌碌的度過,夜晚打發丫鬟、小厮們一起守夜,父女二人在黛玉院子吃了團圓飯、守夜。
黛玉給林海送了一套自己做的衣服;林海給黛玉送了一個紅包,打開放着一個鋪子的契約。
黛玉想開的水粉鋪子有地方了。
子時一過,林海道,“黛玉早點休息,爹回去了。”
黛玉要送林海,林海堅決拒絕,自己離開。
林海并沒有回主院,而是拐去了祠堂。
林家列祖列宗都葬在姑蘇祖墳,牌位供奉在姑蘇老宅;但林家衆人多在京中為官,京城林府也供奉了故人的牌位,林海父母、賈敏的牌位都在。
牌位擦的泛光,林海撫過牌位,點了三支上香插在香爐上;拿着賈敏的牌位坐在蒲團上,絮絮說着黛玉和朋友們辦的群芳繡莊、黛玉在女學的趣事、黛玉救秀娘的經曆……說他的歡喜、驕傲和躊躇,又說如果賈敏在,一定知道該怎麼辦……
直到天色泛白,林海才離開祠堂,回到主院。
正月初一,林海陪黛玉用過早膳後,便入宮朝賀。
林海走後,黛玉把當值的丫鬟随從們召集在一起拜年、訓話,各賞了一個月月錢;丫鬟随從們歡喜地謝過黛玉,各自回了崗位。
後面,黛玉在管家和荼白、梅染的幫助下敬神祭祖……
林海回來後,帶着黛玉去了華嚴寺,澄心、磁青、雲肪、雲藍幾個小厮與雪雁、知更、逢春、子規四大丫鬟随行,又帶了幾個護衛。
管家、梅染、荼白他們留在家裡,接待可能到來的意外事件。
到了寺廟,林海帶着黛玉拜了佛,上了香,又帶着黛玉在寺裡參觀。
途中,遇到久别的友人,見禮叙話過後,在友人的熱情邀請和黛玉的勸說下,随友人們一起去叙舊論道。
林海擔心黛玉跟着自己無聊,拜托了一個小僧引着黛玉參觀;又隻讓澄心跟着自己傳話,讓黛玉帶着其他的随從丫鬟們;又叮囑黛玉遊覽畢了去找自己。
黛玉逛到了大雄寶殿的時候,遇到了衛家兄妹。
途遇好友,黛玉、若竹都很開心,若竹看黛玉一人,就邀請黛玉同行。
黛玉想着姐妹難得相遇,又不用打擾不親,隻是顧忌衛若蘭,猶豫了一會兒。
黛玉又想道,既然打算做一番事業,與男子打交道肯定無法避免,何必扭扭捏捏。
更何況,世家兄妹,又丫鬟随從們随行,倒也無礙,便欣然應允。
若竹、黛玉走在前面,若蘭自動退後,跟着她們的丫鬟、随從們自覺跟着後面,不遠不近的位置。
原來是衛若竹要上戰場,父母都不同意,家裡大過年的氣氛也不是很好,若竹便拽着衛若蘭來華嚴寺散心。
平日裡姐妹們閑聊,沈安也給她們将邊境的不易、沙場的殘酷。
賈家祖上功封國公,到第三代已無人從軍。
如今,衛若蘭選擇從軍,黛玉聽了,很是震撼。
畢竟,戰場不止榮耀,更多的死亡。
不禁問衛若竹,“衛世兄怎麼會突然想上戰場?”
問了黛玉就後悔,這好像不該是她該問的。
衛若竹聽了倒也沒想什麼,隻道,“那是我哥從小的志向,前段時間傳來邊境消息,真真國又不安分,偷襲邊境百姓,怕要起戰火,我哥才想着去的。”
之前秀娘的事,楚彬和張闡都不是很認可,衛若蘭卻第一時間叫好,又支持衛若竹,贊同衛若竹去做更多的事,黛玉就很羨慕若竹有這樣的哥哥。
現在,黛玉聽了若竹的解釋,對衛若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民衆參軍大都因為征兵,邊關百姓要保衛自己的家園,最後馬革裹屍還。
如今他們的安穩,都是因為戰士,可朝中武将得到的尊重和信任卻很少。
黛玉也知道,有些人家的公子上戰場混資曆,若衛若蘭是這個打算,衛國公和郡主姨媽必然不會阻攔。
可衛若蘭一個王孫公子,能迎難而上,在戰火紛飛時奔赴戰場,實在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