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妖眼中,十幾載不過匆匆,卻足夠喬媖換個性子。
她從前最是張揚好鬥,而今開了酒鋪,隻一心撲在釀酒和搜羅寶物上。
她的變化,連沈寒衣都覺驚訝,一時說不出話。
蛇妖最擅觀人聲色,見她如此,停下動作,正色道:
“你早知鑰匙在我手中,卻從未主動來找我。我一直納悶,直到今日見了這位謝家後人,方才明白。你是在等,等謝家人來了,你就可以出手了。”
她說着,忽然頓住,發出一聲冷笑。
“如此想來,定然是鄍托你幫他。可我好意提醒你一句,插手玄師世族的事,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多謝,我清楚。”
蛇妖輕哼,搖起團扇,走出這間屋子。沈寒衣跟在她身後,保持着一步的距離。
“你提醒我莫要談起鄍的舊事,是怕這小子知道吧。也是了,一生光輝的玄師,死後成了臭名昭著的惡鬼。這怕是人族最不能接受的了。”
燭火昏暗,低幽又夾帶戲谑的話語,蕩在回廊間,久久無人回應。
“吱呀”一聲門響,打破沉寂。
沈寒衣剛到門邊,一眼便看見屋子中央醉倒的謝微塵。
少年半趴在桌邊,發絲淩亂,面上泛着醉人的酡紅,從臉頰漫至耳根。
這副樣子,還能辦成什麼事。
“醒酒丹。”沈寒衣淡聲道。
蛇妖一邊嘀咕,一邊到去抽屜裡翻找。須臾,她拿着個瓷瓶過來,卻不遞給沈寒衣。
“最後一句話,小心他。”
午前,他在應對殺陣時,雖未露出馬腳,但蛇妖憑直覺還是感到不對。本想灌他幾壺酒,方便套話。誰想,他竟幾杯就倒。不管如何看,這小子渾身上下都是疑點。
“嗯。”
沈寒衣意外地看她一眼,才接過醒酒丹。
謝微塵意識模糊,喊他也隻是半睜着眼。沈寒衣一時不知該如何将藥喂下去,忽然他手邊的酒壺撞入眼簾。她拎起晃了下,裡面還餘下一大半的酒。
蛇妖聽到瓶裡的聲音,挑眉道:“你瞧,可不是我灌他,是他自己不行,幾杯就倒。”
沈寒衣掌心蘊起靈力,隔着酒壺,将寒氣傳入酒中。手中的溫度頓時降下去,試着差不多了,她擡手将壺蓋掀起,朝着謝微塵的臉潑去。
冰涼的酒溫激得謝微塵猛然睜眼,似乎被嗆到,他撐起身子咳了幾聲。
沈寒衣看他坐了起來,将藥遞到他眼前。
少年貌似還不大清醒,愣愣盯着沈寒衣的臉,眼睛像蒙了層水霧,含糊地喊她:
“沈······沈前輩······”
見沈寒衣不理睬,他才轉而看向她手裡的東西。圓溜的,黑乎乎的,應該是個藥丸。他低頭,緩了片刻才伸手接過來,自己放入口中。
看他吃下去,沈寒衣便覺省心了些,她坐下靜靜等藥效起作用。
“我這丹丸起效很快,頂多一炷香的時間,他便能醒。”
蛇妖将凳子搬過來,挨着她坐下。
“我這副皮囊年輕,可這顆心已跳動了千年之久。十年彈指一揮間,卻變幻莫測。我已不大管旁人的事了。”
“我知道。”
蛇妖安穩下來,成了有姓無名的喬掌櫃。不知是覺着世間無趣,還是真心愛上釀酒。
沒人尋根究底。
窗外,暮色将至,光線愈暗。已折騰一整個白日,入夜後卻還有得忙。
沈寒衣阖目,無聲舒出一口氣。
醒酒丹見效果真快,天剛擦黑,城中燈都還未亮起,謝微塵便醒了過來。
他神情茫然,顯然不記得醉酒時的事,但此行的關鍵,他還牢記着,醒來就摸向懷中的鑰匙。
離開前,沈寒衣留了件上好的短刃給蛇妖。她今日的提醒皆是真心,自己該給的。
出了門,喧鬧聲更加明顯,幾乎傳遍街頭巷尾。
沈寒衣專走那些僻靜的地方,越行越偏,越行越暗。
夜色中,一座院子的輪廓被清晰勾勒。院子不大,房檐也矮小。不像是妖或鬼能住的地方,否則豈不太憋屈。謝微塵想,這應當是城中某隻妖獸的地盤。
他對城内的情況一無所知,本能地跟随沈寒衣的腳步。
沈寒衣推門進屋,他跟着進去,再順手關上門。
屋子一如在外所見,低矮逼仄,隻勉強足夠沈寒衣站立。而謝微塵比她高出半尺,進了屋子隻能微微彎下身子。
“鑰匙。”沈寒衣走到一隻木箱子前,摩挲着上面的銅鎖。鎖身古樸,大抵是因年歲久遠,光澤已經黯淡。
聽她提鑰匙,謝微塵忽然反應過來,心中已然冒出個念頭,不可置信地再次掃視屋内。
沈寒衣退到邊上,将木箱留給他打開。謝銘留給他的東西,應該由他親自打開。
“這曾是謝銘的居所,他留給你的東西都在木箱中。”
沈寒衣垂眸看一眼木箱,随後背過身,透過窗棂望着院子。
她有十年不曾來過了,而今不得不回到此處,心中竟亂得很。說不清是為什麼,更理不清。
背後的謝微塵腦中更是亂哄哄的,他屏着呼吸,腳步遲緩,一步一步靠近箱子。
默了幾息,他終于将鑰匙插入鎖孔,緩慢打開箱子。
箱子很大,塵封的東西卻寥寥無幾,隻有一兩件稀奇些的法器和一個畫匣。
謝微塵打開匣子,裡面存放的竟不是畫軸,而是一隻鼓面幹裂,甚至有破洞的撥浪鼓。他取出來,小心搖動一下,并沒有靈力波動。真的就隻是人族用來逗孩子的,最尋常的撥浪鼓。
“怎會是這個?”他不明就裡,可心卻沉甸甸的,不知被什麼壓得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