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餘晖将盡,卻尚有暖意。可當大漠幹燥的風,擠進半開的屋門,拂過幾人衣角時,竟平白生出一絲寒意。
也稚低聲複述一遍,重重點頭:“我記住了,永遠不會忘。”
她并不覺得有什麼,隻是想這名字取得特别,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可自中原來的人卻沒有不懂的。
寒衣——在中原,便是一生颠沛,客死異鄉的,最凄慘的亡魂,也不會願意叫這樣一個名字。
這是祭拜逝者用的祭品,竟被用作一個活人的名字。
宿危洲眼神變了又變,幾次想對上謝微塵的目光。可這小子立在沈寒衣邊上,旁若無人地注視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不會知道,這也是謝微塵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
謝微塵沒有去想這名字是否合理,是否吉利。因為已無力去思考,“寒衣”這個名字,已震得他思緒一片空白。
在過去某個遙遠的午後,某個角落,他一定讀過這兩個字。
是當作一個人的名字,鄭重地念過。
少年眸光短暫停滞,眼底湧起一抹驚異,悄然落在沈寒衣身上。
關乎名字一事,似乎隻有宿危洲疑惑。他是個喜歡追根究底的人,但對旁人的私事除外。于是,這件事便無人提起了。
而也稚說,給配劍取名不能随意,她決意自己慢慢琢磨。
之後也沒了其他事要商議,幾人便各自散開。
謝微塵追上沈寒衣,為遮掩目的,他還扯了别的理由:
“沈姑娘,你觀我是否有習劍的天資?”
他側身說話,正好遮住宿危洲的視線。
沈寒衣見他動作,心中明了。
“有沒有一試便知。”
正走到謝微塵門前,她順手用劍一拍,便将他推入屋中。
木門哐當一聲,緊緊合上。
片刻後,屋内傳來幾聲重物砸地的巨響。再接着,宿危洲便見一柄閃着寒光的劍從對面屋子的窗破出。失控般在院子中盤旋幾圈,随後落寞,墜入沙中。
謝微塵出來拾劍,還沖他歉意一笑,約莫是為了窗上新添的洞。
“宿兄,我……”
宿危洲不聽他說完,便也哐當一聲,關緊窗。
謝微塵吃了閉門羹,一絲也不惱,拾起劍便轉身回去。
“這麼說來,他們還會在今夜相見。”
确認宿危洲不會懷疑後,二人繼續交談。沈寒衣說話,總不會說全,要餘下關鍵,由謝微塵自己想。
但無論他是否能懂,沈寒衣都不會回頭解釋。幸好,謝微塵還算聰敏,一點就通。
看他聽明白了,沈寒衣不打算再留。她起身,一徑走到門邊。剛要推門,卻又從錦囊取出件東西。用靈力隔空送至桌面。
謝微塵定睛一看,是那根發帶。
沈寒衣本不打算将染過血的發帶給他,可他這樣的,在朔北還是多帶些護身法器更穩妥。
放穩發帶,沈寒衣便推門出去。
院子四周遍地的妖獸屍體還未收拾,謝微塵最是空閑,重新束好發後,他主動包攬下來。
向宿危洲要了可以化骨為水的藥劑,收拾到深夜。直至伸手不見五指,才循着燭火光亮回去。
又是一個無月夜,亦是一個無眠夜。
宿危洲遲遲沒有動作,謝微塵便趁這空閑換了身衣裳,随後坐在榻上,思索旁的事情。
詭谲、遠超常人的身法,數十年不變的容顔——她可能是除人族以外的任意一族,甚至有可能是傳說中達到長生境界的仙人。
不過這是謝微塵在今日之前的猜想。眼下,那根斷了的弦終于被接起。
他便得到了一個最荒謬,又不得不相信的答案:沈姑娘、沈寒衣是鬼族,真正遊離在朔北且至少有五十年的亡魂。
有句他幼時念過的,終于在此刻想起的話:“死後忘前塵,自名為寒衣。”
謝微塵記起,這是被寫在一本紙張泛黃的劄記裡的話,是他祖父年輕時所寫。
這句話所指的,便是沈寒衣了。
燭火幽微,在暗夜中遊弋。
少年的臉隐匿在明暗交錯裡,晦暗難明。
半晌後,低低自喃:在那樣年少的時候麼······
他的沉寂比夜更深,以至于全然浸在情緒中,險些沒聽到窗外輕微的叩擊聲。
沈寒衣靠在後牆,敲了一下,未等到回應後,便打算先行。
這時,窗子微動,屋内一隻手掀開擋風的布簾。
謝微塵翻出來,輕聲道抱歉。
沈寒衣沒有表态,直接向大漠追去。宿危洲剛出門不到一刻,現在追出去,距離不近不遠。既不會跟丟,也不會被察覺。
沒有星月,人隻能亂走,宿危洲便是。沈寒衣看不見他,但知道他是走走停停,應該是在等什麼人尋來。
沒有掩蓋氣息,又拖着受傷的身子,甯願冒着被妖獸發現風險,也要來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