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沈寒衣還會夢到人間,能依稀記起些别的東西。
薄霧纏繞的山林,森冷的洞穴,清脆鳥鳴——這是她有限的記憶裡,唯一一個倍感真實又和人間沾邊的場景。
以至于,她從來認為自己生前常居深山。
可如今,當連綿的陰山從容不迫地鋪展在眼前時,她卻感到冷。
一種從心底蔓延,凍住肺腑,散遍四肢的冷。
沈寒衣攏緊五指,握住劍鞘,似乎這樣才能安心。
二人行至陰山腳下停住,她漠然道:
“已出大漠,此後你的生死與我無關。”
謝微塵擡頭,沒有多說,隻是正色道:“多謝。”
走這一程,幸得沈寒衣指引。未知領域總是讓人着迷,又令無數人送命。朔北便是這樣的地方,若非巧合遇上沈寒衣,他也難保自己無虞。
沈寒衣沒有理會,自不去糾結這是否出于客套。她遙遙望了一眼山體,草木茂盛,枝桠橫生,綠意掩蓋之下,還不知藏着多少危險。
不好貿然進去。
但她記得那群玄師也是從這方向來的,想來一定還有别的路可以避免翻山。
右側是片樹林,她憑直覺,朝這個方向走了幾步,并未發現有人行走過的痕迹。
不知是草木生長過分快,短短幾日就掩去痕迹,還是那群玄師并非從這個位置過來。
沈寒衣正思量,身後猝然響起一道晴朗的聲音。
“沈姑娘要去中原?”
不等她說話,謝微塵便跑上前,他擡手折去那些擋路的斜生枝葉,還不忘問她。
沈寒衣神色未改,淡聲道:“讓開。”她的右手已慢慢拔出配劍。
見狀,謝微塵撓了下側頸,默默退到一旁。
劍風豎掃過去,枝葉橫飛,片刻便清出一條可供單人通行的小道。
她率先邁步上前,腳下的斷枝殘葉不堪重負,“嘎嚓嘎嚓”發出微響。
謝微塵默默跟在她身後,盡力壓低存在感,再多言恐怕适得其反。可一個活生生的人,叫人如何能不在意。
前方路勢還算平坦,沈寒衣手指微動,手下結出速行符。青光一閃,她便飛速向前掠去,消失在謝微塵眼前。
連招呼也不曾打一聲,看來方才那句話便是在撇清關系。
少年靜了半晌,随後為自己的想法歎了口氣。關系?沈姑娘與自己可不算有什麼關系在。
“這該如何辦才好?”他幽幽自問。
定要追上去,可若也用速行符,必然露餡。
但不用·······不用便追不上。
那麼總要先追上再說。
這邊,沈寒衣已走出好遠,有意不去管身後的人。她一路向前,一路清除草木的阻礙。可眼前始終沒有開闊起來,就好像這片林子沒有盡頭般。
她無奈,隻好撤下符紙,慢慢走着打量四周。
忽然,草叢中蹦出一個灰頭土臉的孩子,舉着腦袋大的石頭,猛地砸過來,嘴裡念叨着:“惡妖受死!”
沈寒衣側身躲過,再望去,那孩子已經沒了影子。
沒有妖邪氣息,的确是尋常的人族孩子。一個孩子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此處?多半是本就住在這附近的。
林間無風,邊上的草叢卻微微搖動。
沈寒衣邁步,卻沒有靠得太近。她放柔些聲音,道:“我不是妖。”
無人接話,躲在叢中的孩子正捂着耳朵,極力将頭貼向胸前,縮成一團。
沈寒衣隻好悄悄過去,她撥開雜草,看到怕得開始發抖的孩子。
“我是前來曆練的玄師。”
“惡妖走開、走開。”孩子看了她一眼,旋即撿起小石子砸過來,同時起身想跑。
但腿一軟,撲通跌倒,啃了一嘴野草。
這是個男孩,五六歲的模樣,穿着水藍粗布衫,頭上紮着兩個小髻,卻淩亂得很,似乎很久沒有打理。
應對孩子,饒是沈寒衣也沒轍。于是沒有伸手去扶,免得吓壞他。
“我迷了路,你可否為我指路?”沈寒衣蹲下身。
默了許久,孩子慢慢爬起來,靠上一顆大樹。
“你、你不是山裡的妖?”
“你再仔細瞧瞧,這位姑娘怎麼會是妖呢?”身後蓦地傳出笑聲。
沈寒衣頓住,甚至懶得回頭去看來人是誰。不過耽誤這麼點時間,他便追了上來。
她伸手,在空中畫出一個符篆落入掌心。
妖是畫不出符的。
這是最可靠的證明,孩子該是知道的。可不知為何,他見了反而要哭出來。
“終于有玄師來了,可村長叔叔,還有好多人,他們都不在了······”
男孩垂頭揪着衣角,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滴落。
謝微塵聞言,放下環在身前的手臂,與沈寒衣對視一眼。下一刻,他便跨過草叢,蹲下身平視孩子。
“發生什麼了?”
孩子好一陣抽噎,才勉強說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