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玄師驚疑不定,一兩個膽子略小些的,便打了退堂鼓,想着趕忙離開。可礙着自家大師姐還在,不敢私下動作。
可這麼些沒主意的人圍在一起,像群無頭的蒼蠅。崔南星隻好讓他們先去一樓大堂候着,她自己則留了下來。
“道友,可看出了什麼端倪?”
沈寒衣撚起木屑輕聞,一縷若有若無的古怪氣息鑽入鼻腔,很微弱。
她久久沒有回應。見狀,謝微塵靠過來,也學着沾了些木屑來聞。淡淡腥味蓋過花香,交織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怪香。
他吹去指尖的東西,說:“有些并不是木屑。”
崔南星皺眉,床榻被砸得稀碎,一地的灰褐色的碎片。不是木屑還會是什麼?
“是沙棘蟲。”沈寒衣淡聲道。
謝微塵右手攢成拳頭,抵着下颌思索。聽她道出,頓時恍然:“哦,原來是叫這麼個名字。”
沈寒衣起身,到邊上推開窗子。沙暴不知何時已經停歇,暗夜無聲,亮着燈光的客棧無疑是最顯眼的存在。
“難道這也是一種妖獸?”
“隻是尋常的蟲子而已。”
謝微塵盯着地面,随口解釋半句,又蹲下細細分辨木屑和沙棘蟲。
客棧木床構造簡單,便是受到劇烈撞擊也不會産生滿地的木屑,其中多數都是沙棘蟲。
這種蟲外觀似木屑,依附沙棘叢而生,隻在白日覓食。
他想起方才砸下的黑影,似乎是團球狀。而沙棘蟲隻有覓食才會聚成一群,可也沒有過夜晚出現,又團成球的先例。
寒風刮進來,吹得他思緒回神。迎風望去,沈寒衣還立在窗前,一動不動。月輝銀白的光,照亮她素色的衣裙。
他看見。
沈寒衣的身影,忽而變得飄然模糊起來,隻差一分,便要融化在冷淡的月色裡。
“沈姑娘。”
他輕輕喊一聲,随後默了幾息。但又覺着有些不妥,隻好張口再問:“沙棘蟲怎麼會在夜間出現。”
她合上窗,身上的寒光薄了許多。可聲音裡的意味還是冷淡的。
“為何不會在此時出現?”沒有半點疑問的語氣。
邊上的崔南星都不免愣住,好端端的,這位沈道友的話怎變得噎起人來。
但謝微塵不在意,也不再提,反而笑道:“果不其然,先人記載的東西有不少錯處。”
“應當是蟲群覓食亂撞,被燭光吸引而來。”他對崔南星這般說。
這便是沒有危險了。崔南星對這些尋常的蟲子不大了解,聽他們二人說無事,也隻能相信。
“夜深了,既然無事,我便不打擾了。”
崔南星剛要轉身,門霍地一下被推開。來人慌慌張張:“大師姐!方榆他跑了。”
“怎麼回事!”她眉頭一皺,立馬提劍下樓。
崔南星走後,破屋愈發沉寂。謝微塵看着一地狼藉,抱臂歎道:“這麼大的動靜,竟沒把掌櫃鬧醒。”
“又得讨人嫌去了。”
頂上破個大洞,鐵定不能住人的,得去敲那掌櫃的門,再換一間。
沈寒衣瞥他一眼,徑直離開,回自己的屋子。霎時,謝微塵斂去笑意,慢慢倚上門框,并不急着去找什麼掌櫃。
客棧的燭火全熄了,月攀上中天,又緩移下落。不論安穩與否,衆人到底是入睡了。
沈寒衣那間屋子同樣靜悄悄的,靜得連一絲呼吸聲都沒有。漆黑的走廊上,少年垂頭望着門縫。一縷月光從細小的縫中過來,映得他绛紅的衣擺微微發亮。
有一人走了。
無風的夜晚,在這裡是少見的。大漠,月色當空,前路都似乎泛起光。沈寒衣一人,緩緩往更深的地方走去,直到叢叢沙棘浮現在眼前,她終于止步。
此處距離客棧已很遠,她挽起一截衣袖,露出左手銀白的镯子。月光照耀下,它更是慘然的冷白。
一隻手拂過,青光纏上镯面,銀鈴放出聲響。不脆也不明快,反而凸顯出金屬才有的生硬。
伴着鈴聲,沙棘叢中一點一點的黑影冒出來。黑點慢慢擠到一起,悉悉索索地織成整片夜幕。沙棘蟲像得了某種指令,全部煽動翅膀朝更遠的地方飛去。
黑影消失在視線中,沈寒衣放下微擡的前臂,它滑回身側。銀鈴能拉她回到過去,可擡首,那縷流轉到身上的月光又另她恍惚。
如今不是在鬼目城看月亮了。
沈寒衣定一定心,重新蓋住镯子。
沙棘蟲的事解決了,至少能安穩一夜,她往回走。
邁出半步,一頓。現下回了神,她便感知到熟悉的氣息,不是外人的,而是她自己的。
同時,側邊有道人影靠近,不知是何時來的,但在此刻,影子定在了幾步之外。
唯有一個人會有着她的氣息。
“謝微塵。”
沈寒衣率先出口,語調冰冷,她停在原地一步未移。
“沈姑娘。”少年亦是定住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