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沈寒衣盤坐在岸邊,凝霜劍仍護着她,不讓人靠近半步。
岸邊開闊,已能看出天色正隐隐發青,摻着深海般的藍,冷冷清清。
“殿下······”
潺潺水聲忽遠忽近,沈寒衣腦中浮現的陌生呼喊卻分外清晰。
“殿下。”
有男有女,遙遠的地方似有稚童在哭喊。道道聲音仿若擰成一股繩,在蘇醒的邊緣來回拉扯她。
于是,沈寒衣的思緒便遲遲無法回轉。
蒙蒙迷霧遮住雙目,她未曾停止向前,卻始終看不到盡頭。
她蹙着眉,不安地露出些小動作。一看便知并非在甯心調息,反倒像陷入噩夢,難以掙脫。
謝微塵靠在側邊,時不時轉頭來看。一下見她變成這副模樣,立馬湊了過來。
“沈姑娘,醒一醒。”
可她現在的樣子,也不像是靠喊便能清醒的。
謝微塵隻好靠近,卻見沈寒衣已經睜眼,出神地盯着地面。醒了,又沒有完全醒。
他怔愣片刻,又悄悄起身離開,奔着二人方才來的路去。
晨露因受驚吓,緩緩滑落,打濕過路人的衣角。
四下溢滿陰潮的氣息,沈寒衣垂頭,擡手揉了揉額角。
她醒了,凝霜劍的光暗下去,靜靜靠在邊上。剛從夢中脫離,沈寒衣雙目凝滞,還沒緩回來。直到奇香鑽入鼻腔,這才喚回一絲心神。
“你夢魇了?”
少年呼吸微促,跑了一圈才回來,衣角被露水沾濕,顯出一片深紅。他攤開掌心,露出緊密聚成團的,白色傘狀的花。或許山風太冷,刮得他鼻尖和臉頰泛紅。
“這是缬草,安神的。”
說着,他便要伸手遞來,偏偏又是那隻先前被凍傷的右手。現下不那麼紫紅,卻輕微腫脹。
沈寒衣還為夢中的場景恍惚,他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看見手遞到面前,她便先沒有回應,而是下意識地擡眸看他。
這落在謝微塵眼中,就是被拒絕的前兆。
他笑了笑,直接将缬草遞到她手上,提醒道:“你似乎做了噩夢。”
他退開幾步坐下,背靠溪水。恰是旭日東升的時刻,本就純澈的溪流,眼下更是亮澄澄的。
聽這話,沈寒衣将缬草随手放下,閉目養神。
百年的時間,這也是她第一次在夢中聽見除神女以外的,人的聲音。
那聲聲殿下,喊的是誰?她對這些沒有半點印象,可又不想随便扔開。但費心力想了片刻,頭就有些隐隐作痛。
沈寒衣擡手撐了下,倒很煩擾。離人間越近,周圍的陰氣越弱,亡息更易不穩。而靈丹的損耗速度也比以往快了三倍不止。這樣一來,身體總時不時出些毛病。
依照眼下的樣子,隻能暫留在此。這山中縱然危險,但也存着利于她的東西。
隻是自己狀況不佳,還是存些精力最好,費力氣的事便須借某人的手一用了。
她摸了摸腰間的錦囊,擡頭道:“陰山之中,應當會有平息安魂的靈草。”
謝微塵輕嗯一聲:“這是自然。别的不好說,但有安魂之效的還芯草是一定有的。”
“你能辨别?”
“能,我讀過幾本藥典。”
沈寒衣兩句話出口,謝微塵便懂了她的意思。
“我可以找一些回來。”
話音剛落,沈寒衣尚未說明白,他便起身要往林中去。
邁出幾步,忽地側身,說:“會很快回來。”
陰山中的普通草藥極多,靈草自然也有。隻是并不多,找起來很不容易。不知不覺間,便可能繞到陌生地帶。
還芯草喜陰寒,謝微塵就往灌木叢裡鑽。這是個細緻活,得彎下腰耐心辨認。
借着細碎的光,謝微塵摩挲手邊草藥的葉子。叢中的尖刺蹭過裸露在外的手背,留下細細的血痕。
他沒有管,因為要尋的還芯草就在面前。找到一株,便說明周圍還有許多。謝微塵松了一口氣,摘下後慢慢向前挪。
果然還沒走幾步,就看到了零散分布的還芯草。
沒來得及去摘,“呼噜噜”的聲響就自雜草中冒了出來,像人的呼吸聲。低沉而有節奏,謝微塵循着聲響,探頭看過去。
雜草間,一截黑亮的東西露了出來,鱗片閃着的冷光讓謝微塵确定了這是什麼。
他右手悄悄捏訣,但到最後卻眼神一頓,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
太陽仍在東方天空,陽光明麗,斜灑在對岸的沈寒衣身上。
“沈姑娘。”
林間,謝微塵跑出來。沈寒衣剛應聲看去,他就已經到了眼前。
“這些夠了嗎?”
謝微塵半蹲,放下撩起的衣擺,抖了一抖,滿兜的還芯草便落到地上。
沈寒衣粗略掃過,一邊解開錦囊,一邊道:“夠了。”
“那便好。”他随意坐下,左臂撐地,右手給自己扇風,坐姿并不端正。
對面的沈寒衣翻出爐鼎,将其置在那堆靈草的邊上。爐鼎小巧,兩掌就足以捧起。謝微塵挑眉微訝,這樣的爐鼎隻有煉丹師才會随身攜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