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微塵的意識方才清醒,眼睛都還未睜開,耳畔便傳來驚叫。
“诶!手動了。”
“平安,你往邊上挪些,讓我來把脈。”
木床正中,少年睫毛輕顫,唇色蒼白。看上去是虛弱不堪,但确實有轉醒之兆。
陸湘把完脈後,兀自點頭。不但沒擺出松快模樣,反倒還皺起眉頭。
邊上的青年,一時打量謝微塵的臉色,一時端詳陸湘的神情。他扣着指甲,向前伸頭,問:“怎麼樣了?”
陸湘起身:“沒事,再過上半刻便能醒了。”
“真是老天保佑,還好沒事,不然可怎麼向沈玄師交代。你可不知道······”
謝微塵被這聲音念叨得頭暈,想擡手按下額頭,卻像被壓住一般,動彈不得。
正在這時,似乎有人抓住他的胳膊晃了幾下,輕輕的,力氣不大。
謝微塵的意識跟着這力道飄,亂撞片刻,那壓他的力洩了,眼睛能緩緩睜開。
室内光線正好,并不刺目。第一眼,便見到趴在床邊,耷拉着腦袋,眉毛緊緊皺起的平安。平安的手還搭在他的手臂上,不住地晃動着。
視線朝邊上移移,第二眼看見的便是雙手合十,嘴唇仍在張合的青年人。
除他們外,便是坐在桌邊的年輕女子,再沒有别的人。謝微塵收回目光,喉嚨有些癢意,輕輕咳了一聲。
“醒了醒了。”平安竄起來,眼睛亮閃閃的。
陸湘過來俯身看了下,随後将手掌伸到他眼前擺動。謝微塵極為配合地移動視線。
“謝玄師。”
“嗯。”
趁他意識清醒,陸湘收手拿出紙筆,趕忙追問當時情況。
聽他說沒有服用解毒丸時,筆下一頓,置疑道:“謝玄師确定?”
“自然确定。”他撐起手臂,坐起身半靠床欄。
陸湘擱下筆,對身後的青年說:“去請沈玄師來,順路把謝玄師醒來的消息告訴我外祖父。”
“噢噢,這、我這就去。”
聽見熟悉的字眼,謝微塵怔了下,原來她還沒有走。
他正出神,手指忽然被牽住。
平安小聲道:“玄師姐姐背你回來的時候,我悄悄喊你。你不出聲,吓壞了平安。”
“背我回來?”
“是呀是呀。”平安點兩下頭:“玄師姐姐肯定很累,要好好地休息。”
“嗯,一定很累······”
謝微塵的聲音越來越低,就快低到聽不見時,忽然又高起來。
他捏捏平安的臉頰,笑道:“我吓壞了平安,給平安道歉。”
平安搖頭,順勢抓住他的手。
“快快好起來吧。”
陸湘看着他們,又低頭看自己記下的東西,無奈打斷他們。
“謝玄師,我還有些細節沒了解,恐怕耽誤配藥。”
說完,她直接拍了下平安的後背,道:“平安,交給你個任務,你去看看沈玄師怎麼還沒到。”
聽是任務,平安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也不顧拉手了,直接跳下床跑出門。
屋裡的人都被陸湘支了出去,謝微塵看着她手中的筆,笑意輕淺。
“是我有哪裡答得不準确嗎?”
“我雖然隻是個山野大夫,但也不至于連蛇毒都判斷不出。謝玄師,你體内多少有些餘毒。若不告知我服用了何種解毒丸,我是斷斷不敢再配藥的。”
“在下不敢拿性命說笑,确實沒有服用過解毒丸。”
陸湘注視着他的眼睛,不見他閃躲回避。當下蹙眉,她到桌前翻了翻劄記。
凡是與蛇毒相關的記錄,今日已看了幾遍,根本沒有與謝玄師症狀相符的。
她原本的推測是兩種劇毒蛇。可初次診脈時,謝玄師沒有大礙,她當是解毒丸的功勞。
然而,沈玄師沒有喂他吃解毒丸,他自己也沒有。
嗐!真是奇了。
難不成這年月裡的玄師都要成仙了,連劇毒蛇都不怕。
還是說,她真的推斷錯了?
陸湘不甘心,還要再問,但門外有了動靜。
噔噔的腳步聲傳來,停在外面。緊接着,嘎吱一聲,平安推門進來。
“陸姐姐,平安完成任務了呀。”
謝微塵循聲看去,還沒看見人,心卻飛快地鼓噪起來。
門檻處,一截素白的裙角掠過。再向上些,劍柄探出,閃着寒光。而最後看清的,是沈寒衣那張從無波瀾的面容。
“沈玄師。”
陸湘平複好心情,起身點了點頭。
沈寒衣微微颔首,被平安帶着走到床邊。
“我根據症狀,配一服劑量小些的藥。熬好了再送來,喝下試試吧。”
“多謝陸大夫。”沈寒衣淡聲道。
謝微塵眨眨眼,忙跟在她後面偏頭道謝:“是,多謝陸大夫,辛苦了。”
陸湘笑得勉強,覺着自己不大擔得起這兩聲謝,但到底沒說,笑兩下便算了。
屋内隻剩下他們三人,平安坐在床沿邊,對着謝微塵手上的傷口吹氣。
“吹吹就不疼了。”
謝微塵摸摸他的頭:“謝謝平安。”
沈寒衣看着他們,到桌邊坐下。
天色漸晚,光線由橙黃轉為昏暗,但桌角的蠟燭還跳着明亮的光。
平安吹着吹着,打了個哈欠,然後便頻繁了些。再然後,便趴在他手邊睡着了。
謝微塵垂眸笑笑,起身騰出位置,将平安抱到裡側蓋好被子。又輕輕拍他的背,哄他睡得更深些。
直到聽見平安的呼吸平穩後,才提提手腕,看向沈寒衣的背影。
利用蛇毒說到底是沒把握的手段,他當然期望這樣能再留一留她。可當真留下了,心裡卻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