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微塵騙過謝家許多人,大到長老,小到同輩。不僅面不改色地騙,而且沒有半分心虛。
但如今,他心虛。無論這些拙劣的手段,有沒有瞞過她。
謝微塵握了握拳又松開,拉回思緒,慢慢走向她身側。
燭影被帶動,微微搖曳。
“沈······”
突然,外面亮起來,明黃的火團從窗邊掠過,伴着道道焦急的聲音。
沈寒衣側身,躍過他看向外面。
謝微塵打住要說的話,開門出去,拉了個眼熟的青年打聽。
“發生什麼事了?”
“老村長不見了!村裡都找遍了,大家夥隻好向四周找。太陽快落山了,萬一出個好歹······”
青年說不下去了,舉着火把,便急匆匆往人多的地方聚。
謝微塵朝那方向看了一眼,立馬轉身回屋。
“是老村長不見了。”
“他自己走出村子的。”沈寒衣平靜道。
謝微塵歎了口氣:“是。”
村子周圍的符篆還沒撤下,妖邪是無法靠近的。
“人在最靠近的死亡時刻,陰氣便開始顯露。”
謝微塵察覺不到這種陰氣,沈寒衣卻隐隐有些感覺。
但她并沒有說。
人的壽數是有限的,在離開前自身多少會有感知。像老村長這般的年紀,他怕早就知道離期将至。
如今走出村子,無非是要去這一生最放不下的地方。
卻不知道村中這些年輕人是否想到這一層。
恰在這時,有人從外匆匆進來了。慌亂之中,與老村長關系最近的陸湘竟還親自來送藥。
她端着藥碗,放在桌邊,道:“趁熱。”
語速和動作都很快,說完便要跑出去。沈寒衣起身走了兩步,喊住她:“或許會在他最在意的地方。”
陸湘扶住門框,沒有回頭,有些哽咽:“我知道是哪裡了,多謝。”
想來人間的祖孫之情,也是深厚的。
沈寒衣莫名想追出門去,跟上陸湘。更有一種期盼,希望她帶回一個完好無損的外祖父。
可她隻邁出半步。
而眼前的謝微塵端起藥,一口喝盡。
“沈姑娘,我去幫忙。”
說完,他轉身追出去。
沈寒衣頓在原地,透過大開的門,看見空蕩蕩的村子。
太陽還未完全落下,依稀可見今日才系在房上的彩帶,正飄在冷風中。
“真是瘋了······”
沈寒衣攏上門,貼了個符篆,以防平安睡醒後跑出去。
她提劍,循着謝微塵的氣息追過去。
村中隻剩下一個酣睡的孩童。
林間人影兩兩結伴,沈寒衣掠過他們,越走人越少。
陸湘知曉老村長最想去的地方在何處,而謝微塵應當跟着她。
撥開草叢,沈寒衣漸行漸快。
從林間穿出,眼前亮了許多,擡頭就是天際橙黃的太陽,一道斜坡橫在不遠處。
沈寒衣沒有動,她已經看到了。
夕陽西下。
老村長背影單薄,那根粗長的木棍插在土裡,像一柄長矛。
餘晖中,年輕的姑娘撲過去,腰間彩帶翩飛,跌在老人面前。
“外祖父!”
陸湘隻能喊出一聲,随後便連呢喃都變得吃力。
原先在林中的人,有部分聽到了聲音。他們靠過來見到這場景,卻也是垂頭靜立,沒有向前。
謝微塵移開目光,慢慢倒退,最後轉身朝着人群這邊來。
他一直低着頭,不知道因何原因,情緒仿佛也低下來。
直至快走到沈寒衣面前,她出口喊他:“謝微塵。”
他這才擡頭,卻不說話,靜靜看她。
“回去了。”
“嗯。”
路上都是急着往荒原趕的村民。
二人默默往回走,到了村口,沉默一路的謝微塵慢了幾步,落在後面。
他的聲音飄過來:“我也有過祖父。”
可他的祖父棄家不歸,任他身負重傷的母親受長老刁難,艱難地撫育唯一的孩子長大。
謝微塵不明白,他無法像母親一樣深信祖父是有苦衷。
但看見方才的一幕,依然會想起謝銘。
“他是有苦衷的。”
沈寒衣淡淡說完這句話,先行進了村子。
謝微塵在原地默了好一會兒,最後轉頭看向荒原的方向,才跟着進去。
老村長的過世很突然,當夜,村民撤去了所有彩帶,換上白幡。
江湖之間,聚與散,相識與分别都來得這樣快。
快到像是大風刮過,留了遍地落葉,滿腔冷意。明明有痕迹,卻好像沒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