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都是皮外傷,昨日還好。今日晨起卻莫名纏上了紗布,實在讓人很難忽視。
沈寒衣一早便注意了,現下懶得轉頭看,默不作聲往别處走。
凝霜劍跟在主人左右,沈寒衣借着光亮四下打量,尋到一處平坦的地方。
有棵巨木聳立在此,裸露于地面之上的樹根,盤繞交錯。
沈寒衣靠近坐下,擡頭道:“夜間妖獸出沒,在此處暫作停留。”
謝微塵站得遠,呼呼風聲将她的話卷着過來,并不十分清楚。
他有些疑心是幻覺,然而那道冰涼的視線,又确确實實落在他身上。
他目光遊離片刻,突然像被猛地敲醒了,眼底亮了亮,撥開及腰的雜草過來。
“嗯嗯。”
待他走到合适的位置,沈寒衣立馬起結界罩住這片範圍。
謝微塵看着結界在頭頂閉合,随後解開包袱翻騰出一個瓶子。
他慢慢靠過去,停在距她半步的位置。兩指捏着瓶口,晃了晃,道:
“這是驅蟲的藥粉,在無名村外的林子裡,我用過的。”
說完,他從旁邊斜到沈寒衣身後,圍着樹根灑了一圈藥粉。
“樹上蟲蟻多。”他嘀咕兩聲。
沈寒衣靜靜看他忙活,又是灑藥粉,又是清理腳邊雜草。
直到确認周圍不會有藏什麼毒蟲的可能,這才停下。
隻剩一隻好手,也還是閑不下來。
被他這樣一弄,周圍空闊了些,沈寒衣注視着光秃秃的地面,放空思緒。
偶有幾聲夜鳥鳴叫,說不上來的熟悉。沈寒衣的目光來回移動,像在搜尋聲音的來處。忽然向右一偏,就對上謝微塵的視線。
他拍拍外衣,轉動着手腕過來:“這是夜鷹的叫聲,中原有座大言山,那裡夜鷹最多。”
說着,他過來坐在樹根的末端,位置比沈寒衣略低些。
“大言山……”她極輕的一聲低喃。
謝微塵本沒想着她會說話,正在解束袖系帶,重新整理。突然聽見她的聲音,心裡覺着有些異樣。
他的動作慢下來,看了沈寒衣一眼。
上次見她露出這樣的神情,還是在大漠遺址的神女像前。似是迷惘,但更多的是探究和堅決。
沈寒衣身上有太多秘密,遠遠超出尋常認知。過早亡故,是實力超群的孤鬼,卻又違背天道法則,擁有肉身。無論怎麼猜,都像有一段并不順暢的過往。
“沈姑娘,今夜好好休息。以後的事自有時間去解決。”
謝微塵笑了笑,語氣較平日柔和許多。沈寒衣思緒一下被拉回,但沒有說話,隻是偏頭垂眸看着他。
他系好散開的系帶,起了身坐到地面上。仰面躺下,頭枕在交疊的雙臂上,輕聲道:“總會有撥雲見月的時候。”
說完這句話,他閉目休息。沈寒衣仍坐在原地,擡頭看了看,隻有滿目的枝葉。然而,密密的樹冠之後,是月亮。
她清楚。
因為至少有縫隙存在,光能從其間灑下來。撥雲見月嗎?她會做到的。
沈寒衣靠着樹幹,慢慢合上眼睛,可劍還握住手裡,半分沒有松開。
曙光從罅隙擠進來。
半睡半醒間,謝微塵側過身。剛一動,脖頸處傳出一陣帶着麻意的痛。他擡手揉了揉,随後才睜開眼。地面太硬,睡得渾身酸痛,反而更累了。
“好日子過得太多,這種程度就适應不了了?”
謝微塵自我嘲諷一番,接着重重歪了兩下腦袋,不再管脖頸的酸痛。
他放下手,輕輕笑了笑。
這時轉頭看去,旁邊的樹根上已沒有人影。謝微塵掃過四周,知道她是走了,立馬拎起包袱。
可還沒邁出結界,青色光芒便閃了閃。結界破開,迅速消退。
林間鳥鳴清脆,不似夜鷹叫聲空靈可怖。恰有山風拂過,身影随之出現。
謝微塵頓住,幾步之外,沈寒衣神色淡淡,正注視他。
看見她,謝微塵的心定了定。
一人一劍,隐在綠林間。
沈寒衣未動,靜靜等他過來。他背好了包袱提步向前,然而頭一低,又頓住拍拍衣襟。随後快速捏訣,弄淨了沾上的碎草屑和塵土,這才滿意。
“我還以為你走了。”
沈寒衣擡眼看他:“走了。”
兩個字還沒說完,她就已經轉身離開。謝微塵跟在身後,步調慢悠悠的,雙眼卻時刻注意林間動靜。
“謝微塵。”
“嗯?我在。”
謝微塵擡擡手,跑到前面,轉身面對着她。
頭頂枝葉稀疏了些,天光透入,兩人的面容都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