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微塵沉默了,他當然懷疑,隻是苦于搜不到任何證據。當年的一切都被人刻意抹去,留下的一點蛛絲馬迹讓他追查至今。
當年的大言山之亂,一定與謝钰有所關聯。按謝氏家規,蓄意殺害同門是死罪。凡是參與者,都要先廢其經脈再讓其受鞭笞而死。
可謝钰沒有,他隻不過是廢了半身靈力,被驅逐出族而已。而且,謝家給他的罪名隻是偷盜寶物和構陷同門。
“當年大言山發生妖獸之亂時,你尚在襁褓中。連你都覺得謝钰與你父親的死脫不了幹系,那謝銘作為家主,又怎麼可能查不到。”
沈寒衣點到為止,無論如何這些事都需要他先回謝家才能查得明白。正好,談話間兩人也到了城門前。
城門厚重,“轟隆”一聲,朝着兩邊緩緩打開。
沈寒衣道:“進城後先尋賣馬的商販。”她不可能一路到大言山全靠速行符。
謝微塵應了一聲,将自己從沉思中暫且拉出來。
城内的主道上已有商販将攤子支了起來,早點攤子的蒸籠裡冒着熱騰騰的白氣,面香飄滿了大半條街。
剛進城,謝微塵聞着香氣,肚子便不争氣地咕咕叫了兩聲。
他偏頭,也不覺尴尬,坦坦蕩蕩道:“啊,饞蟲作祟。”
但他沒有動,畢竟兜裡連一個銅闆都沒有,還是老老實實吃幹糧吧。
沈寒衣瞥他一眼,從錦囊中拿出錢袋,随手抛給他:“自己去買。”
說完,她便走到邊上去。
謝微塵攥着錢袋,走到最近的攤子前,買了兩份包子回來。他遞給沈寒衣,沈寒衣不接。
“我不吃熱食。”
謝微塵伸在半空的手滞住,須臾,緩緩收回。
“為何?你有軀體,應當可以。”他仿佛怕觸及隐私,問得有些猶豫。
“不習慣。”
沈寒衣說完這三個字,餘光掃過他手中冒着熱氣的包子,淡聲道:“走了。”
主道兩邊,攤位相對的兩個攤主,高聲吆喝自家包子。一聲高過一聲,都喊紅了脖子,勢要争個高低。
“熱乎包子嘞!現包現蒸,皮薄餡足。”
眼見他們越喊距離越近,大有打架的勢頭,熱心的路人連忙勸和。
沈寒衣就在這清晨的哄鬧中走遠,但發現身後的人沒跟上來,又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這一回顧,就見那人還身在煙火氣中,兩手拿着油紙袋,避開圍在一起的路人。雖是繞開,但眼睛還看着鬧騰騰的街道中央。
沈寒衣不覺得有趣,随意掃過那幾個人。就在她望過去的時候,拉扯停了,兩個攤主的氣都已消了下去,臉也不紅了,握握手竟又和和氣氣的。
沈寒衣收回視線,看見謝微塵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慢慢向她跑來。
他跟上來,她便轉身繼續走。
謝微塵是挺愛笑的,好像天生就生了張笑臉。無論何時都露着笑意,隻是很淺。待真的笑起來,眉眼便彎彎的,瞳孔發亮,像大漠最亮的啟明星。
沈寒衣見過人、妖、鬼,沒有誰會像謝微塵這樣。而入了塵世,他似乎更松快,更愉悅了。
原來,笑和笑也是不一樣的
“沈姑娘,我方才打聽過了。邊柳城中隻有一家車馬行,在城南。”
“嗯。”
謝微塵手中的包子沒來得及吃完,他一直在問路。深秋天氣寒涼,等二人找到車馬行門前時,包子也涼得差不多了。他認命般地咬了一口,跟着沈寒衣進去。
挑選好馬這件事,謝微塵主動攬了下來。沈寒衣不懂相馬,便由他發揮了。
好馬的價格自然不菲,但沈寒衣沒有這方面的顧慮,道:“我有錢,你随意。”
謝微塵挑了挑眉,咬了一口手中冷透的包子。嗯!有錢真好。
······
“沒想到邊柳城還有這種千裡馬。”
謝微塵從餅肆出來,将買來的幹糧挂在馬鞍兩側。沈寒衣沒有接話,她看着天邊壓來的烏雲,語調沉了幾分:“今日有場大雨。”
謝微塵将手掌搭在額前,雙眼微微眯起,看見迅速飄來的黑雲,心裡啧了聲。
他如今不有意慢行了,天公卻不作美。
“停留一日。”沈寒衣牽着馬,走向一間旅舍。
這機會也是難得,自離開鬼目城,二人便沒有好生休息過。
旅舍來客少,夜裡很是寂靜,隻有夥計送熱水來回時,哒哒的腳步聲。
沈寒衣躺在榻上,剛閉上眼腦中便不受控制地浮現一片火光沖天的景象。
叮鈴鈴的清脆聲響蕩在廢墟,蕩在火光上空。沈寒衣沒有睜眼,任由這些陌生的記憶拉她走向更深處。
她會做夢嗎?除了神女以外的夢。沈寒衣覺得不會,這些或許不是夢而是過往。
于旁人而言的噩夢,卻是她必須伸手觸碰的記憶。
哪怕她根本不知道這些記憶是不是自己的,也必須要繼續夢下去。
太久了,她作為一個鬼活在世間太久了。收惡鬼,煉丹,随後吸收。被她吸收的惡鬼無數,有些記憶殘留在她腦中也很正常。
但夢,戛然而止。沈寒衣睜開眼,慢慢坐起身,拭去額頭的冷汗。她重重歎一聲,到桌邊拿起已經放涼的茶水仰面喝下去,卻壓不住喉嚨的幹澀和刺痛。
謝钰,謝家,還有······
“大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