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坂冶又騙他。
太宰治醒來時,就這一個念頭。
赤坂冶說醒來帶他去看醫生,但他醒來後,隻發現自己又換了個地方,槍和彈夾被拆開,放在床頭不遠處。赤坂冶不在屋内。
他迷迷瞪瞪地起身,忽然感覺不太對勁。
于是他抄起床頭的手機,摁亮屏幕看了一眼日期。
淦,一個星期過去了。
太宰治解鎖手機翻了翻,發現手機好像沒被動過,手機卡也還在。
赤坂冶沒有要他斷聯的意思?
武器,錢,通訊工具,他一個都沒拿走。他就這麼放心地把他一個人放在這裡了?
這是個什麼意思?
還是說赤坂冶隻是随便找了個地方安置他,就懶得管他了?
太宰治飛快地檢查了下短信和未接來電——好極了,他無故斷聯一個星期,森先生不會以為他死了吧?——發了幾條消息後,才慢吞吞地起身,去屋子裡晃悠了一圈。
兩室一廳的公寓,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氣,但應急用品一應俱全。
看來這是赤坂冶的安全屋。
對方似乎算好了他會這個時候醒過來,不僅在床邊放了更換的衣物、準備了未拆封的洗漱和生活必需品,還在冰箱裡放了日期新鮮的食物。
看了一圈,太宰治隻能由衷地感慨:
真是貼心又周到,怪不得能一路把弟弟拉扯到大呢,啧啧。
太宰治一邊這麼想着,一邊毫不客氣地伸出了罪惡之手。
于是赤坂冶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太宰治懷裡抱着個抱枕、嘴裡叼着個奶酪棒,懶懶散散地窩在沙發上看書,姿态好不悠閑。見他進來,太宰治還歪頭過來,沖他招招手:“喲。”
赤坂冶一瞬間找回了一個星期前的那種語塞感,推門的動作明顯一頓。
留意到這個小細節,太宰治眼裡漾起幾分不懷好意的笑意。
他放下書,單手支在沙發扶手上,撐着下颚前傾身體,拖長語調,掐着嗓子做作地說:“歡迎回來——”
赤坂冶:“…………”
太宰治,真乃奇人也。
他持續在心裡調整對這個人的認知,面上隻是表情如常地進門,随手帶上門。
原本幹淨整潔的客廳已經遭了殃,廚房更是重災區,原本冰箱裡的東西全都被翻了出來。赤坂冶隻準備了方便即食的東西,三明治、面包、牛奶、飯團一類的,又因為摸不清他的忌口而多買了幾樣。然而這些東西現在都被拆開了包裝,好吃的被消滅了,三明治隻有餡料被挑出來吃掉,而寡淡的、沒有搭配也沒有烤過的白面包就被随意咬了兩口,然後丢到一邊。
豈止‘挑剔’一個詞能形容,這幾乎能稱得上是找事。
赤坂冶掃了一眼桌上的狼藉,感到有些意外,下意識地看了太宰治一眼。
太宰治同樣也在看他,帶着懶洋洋的笑容,笑意不及眼底,鸢色的眸子沉甸甸的,在背光的角度染上了幾分暗色。
“怎麼?”他還要明知故問。
“沒什麼。”赤坂冶說。
他隻是有點意外。脫去那身顯成熟的黑西裝,這位幹部先生看着和他弟弟差不多年紀,但撇去些微的壞心眼和跳脫思維,他身上可沒什麼屬于年輕人的活力。
用‘活力’這個詞來形容似乎都有些不準确,非要說的話,赤坂冶覺得他身上沒什麼人味。
迄今為止,他們最長的相處還得是在那天傍晚的監牢内。
擅長刑訊技巧的人有很多種,手段血腥殘忍的也有很多,但他們中的大多數,要麼是享受審訊的這個過程,要麼是追求審訊的結果。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來這份工作的。但太宰治似乎不是這樣,他給赤坂冶最大的感受是抽離和厭煩。他不是厭煩這份血腥的工作,而是厭煩目之所及的一切。
赤坂冶微妙地察覺到,在中期時他似乎提起了一點興趣,然而那些不過轉瞬即逝。幾小時後,他怕是連自己當時做過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人周身環繞着沉寂與漠然的氣息,相比之下,他偶爾話裡的那點惡趣味假得像是他演的。
赤坂冶有點分不清他真實的情緒和想法,所以當他從這滿桌子的狼藉中接收到明确的‘小孩子脾氣’時,他真的有點意外。
太宰治不知他的想法,隻看到他淡定地低頭收拾起桌子,将拆開過的包裝紙、以及可以丢掉的部分都揀了出來,掃進垃圾桶,整理出一片幹淨的區域——他表情真是半點不變,看不出絲毫不情願的感覺,讓太宰治又一次感覺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可惡,這是什麼。
對着不會反抗的玩具熊拳打腳踢嗎?太沒意思了吧!
太宰治抱着抱枕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好半天,太宰治才察覺到有個人影來到沙發跟前,他靠得很近,隻是單單站在這裡就能帶來些微的壓迫感。太宰治偏着腦袋,權當沒看見他。
“……”于是赤坂冶蹲下來,“喝橙汁嗎?”
太宰治這才回過頭:“喝。”
赤坂冶:“……”
不是他說,純然的心性和不帶任何底色的殘忍真的在這位年輕的幹部身上展現得淋漓盡緻,相映成輝。
看起來這沒加糖的鮮榨橙汁口感還算可以,至少挑剔的年輕幹部一言不發地解決了小半瓶。他随手擰上瓶蓋,将橙汁放在旁邊的矮桌上,然後才将目光放回到赤坂冶身上。赤坂冶就這麼蹲在沙發跟前看着他,明明一句話沒說,存在感卻異常強烈。
他今天的頭發是紮起來的,蓬松帶着光澤的棕發在腦後紮了個小揪揪,發尾打着卷,露出了英氣的面容和臉上的傷疤。太宰治稀罕地多瞅了兩眼。
這熟悉的角度,不熟悉的臉。這麼素淨完好沒破相的、處于陽光下的臉,他看着竟然有點不太适應。
“你去哪了?”太宰治問。
“上班。”赤坂冶給出了一個太宰治未曾設想過的答案。
“……”太宰治的表情一言難盡,“打雜?”
赤坂冶渾不在意:“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