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如宋津言,他能接受自己是别人的替身嗎?
答案是不能。
實際上,“替身”這兩個字出現在宋津言的世界裡,都顯得可笑。
所以憐南第一次出現在宋津言面前,眼睛恨不得住在宋津言臉上的時候,宋津言的心裡除了厭惡之外,隻有可笑。
他的眼眸平淡地掃視過面前的人,蒼白纖瘦的身體,渾身上下細碎的疤痕,下意識顫抖的眸和手,還有一張毫無血色實在長得不錯的臉。
他忽視憐南的眼神,冷淡地問:“平日工作很忙?”一看就不像會好好吃飯的人,他用筆在病曆上勾上過往胃病史,随後交代了後續看診周期。
護士按例喊下一個病人時,憐南同樣毫無血色的唇開口:“宋醫生,你有男女朋友嗎?”
他不意外,進門眼睛就黏在他身上的人,問出這個問題實在不太奇怪,但他寫字的筆不知道怎麼還是歪了一下。
宋津言修改着上一個錯誤的字,就像修改着即将錯誤的人生,他像拒絕很多人一樣拒絕了面前的人。他說:“抱歉,我不和病患談戀愛。”
之前說過,宋津言表面清冷淡漠,如果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内裡是一個報複心有些重的人——如果有人真的得罪了他的話。
憐南這一刻就得罪了宋津言。于是宋津言在修正錯誤的基礎上補了一句:“而且,我不喜歡你這樣的。”
他那時望着憐南,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淡。
這就是他們的初見。
宋津言将其定義為“不懷好意”。
他情感淡漠,但不是傻子,憐南眼睛裡面濃的快要溢出來卻又小心試探讨好的愛意和想念顯然不是對他的。不是對他的,所以他無力去探究青年過分哀傷的眼睛和滿身細碎的傷痕。
故事到這裡其實就差不多了,上班中一個無趣的小插曲,護士口中能提一嘴的八卦,他應付父母時又多的一個借口。
但沒有,那個叫憐南的病人開始跟蹤尾随他。
憐南跟蹤尾随的技術真的很差,宋津言想他可能是憐南跟蹤尾随過的第一人。畢竟隻要憐南對别人幹過這件事情,就不可能不知道他這方面的漏洞百出。
醫院裡,憐南又一次尾随他。
他第一次叫住了憐南,曆時幾日,他看出了憐南并不是一時興起。他的态度已經足夠友好,隻是在最後警告憐南如果他繼續這樣他會報警。
然後他就報了警,憐南帶着那一雙泛紅的眼睛看着他,死心不改繼續着他的罪行。
是看着他嗎?
不是。
這個問題後來宋津言問了自己無數次,憐南那一雙眼,那一雙泛紅的眼,那一雙流出無數眼淚的眼,那一雙隻要看一眼就能感受到無限絕望和愛意的眼,是看着他嗎?是看着他宋津言嗎?是看着宋津言這個人嗎?
不是。
有一刻曾真正地看向他嗎?
不曾。
草坪上,播報着婚禮進行曲,老套的浪漫的鋼琴曲,原本吵鬧的草坪緩慢地安靜了下來。這圈子裡的人對婚姻都沒有什麼虔誠,也心知肚明這場婚姻比起說是兩個新人不如說是衛家和陳家的結合,但在婚禮進行曲響起的那一刻,大家還是不約而同地望向安靜了一瞬。
在這安靜的一瞬裡,對視時率先移開眼的宋津言問。
憐南看着宋津言嗎?
風吹過,不知怎麼就吹開了鋼琴曲,樂隊的聲音加入,随後是人群喧鬧的聲音,新郎新娘步入現場,那個聲音很淡很平靜地回答宋津言。
“沒有。”
憐南沒有一瞬看過他。
于是宋津言很難得地揚起了笑,同在場所有人一樣,祝福着前方正在丢捧花的那一對郎才女貌的新人——祝福他們在衛家和陳家兩譚爛水的包裹下走入名為豪門婚姻實為名利場的墳墓。
婚禮結束後,和葵花打過招呼,憐南就先回家了。
葵花同他招手,他很輕很輕地點了個頭,日頭明明還隻到下午四點,他心底卻升起無限的疲倦。
憐南茫然的轉身,外面又衛家為客人安排的車輛。車開到一半時,他湧起來一股難言的感覺,讓司機在路邊停下後,他推開車門下去就吐了出來。
司機拿着一瓶水适時地遞過來:“客人,您沒事吧?”
憐南搖搖頭,接過水漱口,說了一聲“謝謝”就又嘔吐了起來,宴席上他沒有吃什麼東西,吐出來的隻是一些黃水,司機在一旁一臉擔憂的模樣,憐南收拾好自己後輕聲安慰:“同你無關,不用和主人家說。”
聞言,司機不由松了口氣,臉上的關切也真了一分:“要不我送您去醫院,不是暈車的話應該是着涼了,挂個吊針應該就好了。”
憐南搖頭。
可能是看着憐南過于蒼白的臉,司機的話難得多了幾句:“客人,生病是要就醫的,不能忌諱。”
憐南還是搖頭。
司機便不說話了,一路平穩地将憐南送回了住的地方。
到的時候是下午六點左右,黃昏的光格外缱绻,但憐南沒有欣賞到一分,拉上窗簾一覺睡到了深夜。
深夜是很安靜的。
并不是說沒有聲音,就是很安靜,偶爾傳來的一點聲響都能聽得格外的清楚。外面不知道怎麼下起了雨,憐南從床上爬起來,爬上了窗台。他用力推開了一點窗戶,細小的雨絲順着小小的縫隙飄落進來。
他恍惚間看見了月亮,卻又在下一瞬發現的确是恍惚。
下着雨呢,天上哪裡來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