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睛,他不是神仙,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空氣中似乎安靜了,于清感到身體中的氣力一點點消逝,他彎着蒼白的唇:“麻煩将我埋在這裡...”他艱難擡起手指了指旁邊,在坑的另一側放着一塊早就刻好的石碑。
這地方是他選好的埋骨之處,就在他們三人背後,終于可以用上了。
他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歸宿了,就算是蟾宮折桂、金榜題名也比不上的。
徐聽霧顫聲回答:“好。”
感覺到心底的舒暢,于清咧咧嘴。
他懷恨在心,殺了人,定是要下地獄的。
可阿千,在你墳前約定過的,幽冥輪回後,再等我續前緣,到時候可要跟我說說話,别忘了......
心心念念的那張臉,魂牽夢萦,終于可以見到,他輕輕阖上眼。
徐聽霧舔舔幹裂的嘴唇,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俯下身去慢慢将食指放在于清脖頸處,微涼的皮膚無比平靜。
徐聽霧隻感覺喉嚨裡像是掖了一塊棉花,她急促的喘了兩口氣。
血像是要流盡每一滴,還帶着溫度,将她的手背直接染紅,一顆豆粒大的淚珠無聲落在長衫上,“這是于清選的地方,他早就打算好了......”
蝼蟻尚且貪生,沒了仇恨,他可以去過自己安定的生活,為什麼會這樣。
一開始她選擇幫于清,是覺得都骅确實該死,若是她,也恨不得殺之後快,于清恨了那麼多年,
徐聽霧想,如果她沒有答應于清,他沒有成功報仇,是不是他就不會死了。
心底湧上一股無能為力的悲怆。
少年生在鳳城,一代天驕,有大好風光前程,命運使然,老師落崖,愛人妹妹相繼被害,他悲怒之下執刀殺掉始作俑者。
在外人眼中,他家破人亡,可隻有他自己知道,親手殺掉血親的滋味。
他最厭惡鬼神之說,卻隻身一人毅然決然加入神教,苟活數年隻等緻命一擊。
“都骅他就是該死是不是…他害了那麼多人本就該死!”
她緊緊咬着唇,不想哭出聲,内心激憤不已,她不明白,為什麼于清會自殺?
都骅他本就該死的啊。
徐聽霧泣不成聲。
樹林中一時隻剩下她的抽泣聲。
祁黎就這樣看着,他幾百年未見人生死,在他眼中生死有命,就在自己大限臨頭時,也沒感覺到任何不舍。可或許是徐聽霧的哭聲過于隐忍克制,讓人觸目傷心,竟也生出幾分哀戚。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安慰她,更不理解她為什麼那麼傷心。
執念過重,不得善終,這或許是于清最好的選擇。
徐聽霧不知在地上跪坐了多久,她的思緒一片混亂,溫涼的淚珠不斷從眼角落下,劃過臉龐。
過了許久,她終于冷靜下來,神情恍惚的不斷往坑中填土。
祁黎沉默的走上前幫忙,兩人相對無言就這樣填了一夜。
直到清晨的第一縷晨光透過樹蔭照進來,祁黎轉眼望去,天已破曉。
等邱荀與戚落落找到此處時,天色已大亮。
看到此處的血腥場面,兩人也明白這一夜發生了許多事。
徐聽霧遲鈍的擡頭看他倆,紅腫的雙眼呆滞無神,邱荀止住了要出口的問話,戚落落震驚的不敢往前。
徐聽霧想了想,已經第二日了啊。
她艱難起身,坐了一夜雙腿酸麻,剛站住就差點摔倒,祁黎一直在觀察她,敏捷的瞬間将她拽住。
“多謝。”他聽到徐聽霧漠漠的說了一句,然後她抽開了手往旁邊走。
徐聽霧走到一旁,擡起那塊倒下的石碑,這是于清為自己準備的墓碑。
大約有一掌寬,十分沉重,徐聽霧使了全力才将将推起來。
直到立起,她才看清了背面的字。
她輕輕呢喃:“學生于清之墓”。
徐聽霧笑了一聲,原來他将一切都準備好了。
到死,他也隻敢稱自己是“學生”,鐘千的碑上,寫的也隻是“摯友”。
兩人明明心意相通。
徐聽霧猜想,從不信鬼神的人,死之前他也會祈求神佛與少女契闊相逢嗎?
見徐聽霧一人過于吃力,邱荀上前幫他把墓碑搬到新的墳前,看清上面的字,他才知道這新起的墳竟然是于清的墓地。
他不可置信,滿腔疑惑卻未敢問出口。
發現他們四人消失,尤其是都骅的消失,讓他心中忐忑,隻覺得要出事。尋了許久,才尋到這,想到竟然是這種情況,他心中已經有了大緻猜測。
于清對都骅恨之入骨,想必是答應了他之後又反悔,隻是不知道,徐聽霧與祁黎在這之中扮演的什麼角色。
将碑立好後,邱荀看徐聽霧,緩緩歎了口氣:“回客棧吧。”
徐聽霧未動,她背對邱荀突然開口:“師兄,”她聲音淡淡的,沒有什麼情緒,“是我與于清刻意将都骅放出,于清為報仇将都骅殺害,我袖手旁觀為幫兇,所有責任我願意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