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實在狡詐,竟然用特殊手段将山靈繡進畫裡,再制造人命,用怨氣來遮掩它的氣息,連聶光輝都被騙過了。
身體的僵硬感終于消失,吳潛撲過去搶過那副刺繡,撫摸那隻蟾蜍,方才的體驗極其真實,不敢想象它被繡進去的時候會有多疼。想到昨晚那個懵懂又稚嫩的聲音,他登時紅了眼眶:“聶老,放它出來吧!”
離開小謝的手,蟾蜍再次隐沒在刺繡中,但這一切已經不需要解釋。
聶老連連點頭:“當然要放它出來。”他已經不再看聶光輝父子了:“謝洧,你去書房找小劉,就說我要畫符,讓他準備一份東西,你拿過來,然後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裡,包括怡馨她們。”
小謝答應,出去了。
房間裡隻剩下四個人,聶老重新坐回椅子上。
煉化山靈有多嚴重,聶希文縱然無意,那也是幫了幕後之人的忙,作為玄門世家的傳人,犯這種錯誤更是恥辱。聶光輝到底被聶老精心培養多年,很快調整狀态,顫聲問聶希文:“東西是誰讓你放的?”
聶希文滿腦門的冷汗,臉色煞白地跪在地上:“我……”
吳潛冷眼看他。這小子腦子還不清醒,試圖包庇趙菡,真不值得同情了。
見聶希文這樣,聶光輝終于不再護着他,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看看你幹了些什麼!”
生平第一次挨父親的打,聶希文被扇倒在地上,眼淚當場掉下來。他從小跟着聶老學習,基本功還是紮實的,縱然沒見過山靈,卻也知道自己犯的錯有多嚴重,腦子裡都是一塌糊塗。他根本不敢分辨半句,爬起來重新跪好。
聶光輝繼續問:“是誰讓你放的?”
吳潛開口:“是趙菡吧?”
聶希文下意識想否認:“不……”
昨晚還能對話,可方才無論如何呼喚,蟾蜍都沒有反應,恐怕它的意識就快被抹除了。吳潛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你以為替她瞞着,會顯得自己很有擔當?你知不知道讓她做事的人背後是誰?他們還有沒有對其他山靈下手?趙家人在Z界,趙菡有沒有被對方套出什麼機密?聶希文,你腦子裡隻有女人嗎?永遠學不會做該做的事,就這樣還想進特安局,你不配!”
聶希文被罵得呆住,半邊臉已經開始紅腫。
見聶光輝看過來,吳潛不再理會他的态度,目睹山靈蟾蜍的慘狀,心早被憤怒充滿:“聶叔叔,我知道聶家人輪不到我來教訓,但他的無知無畏,難道不是你縱容出來的?每次他犯錯,你都想大事化小,他在你眼裡還是個孩子,一個孩子能擔得起責任嗎!”
出乎意料,聶光輝點頭:“是我的錯。”說完扇了自己一耳光。
“爸!”聶希文撲過去抱住他的手,見父親這樣不顧臉面認錯,他羞愧不已,崩潰地哭起來。
聶老看着面前最信任的大兒子和最得重視的小孫子,終于擡手:“夠了,哭什麼。”
聶希文連忙放開聶光輝,擦擦眼睛,回去跪好。
聶老又沉默了片刻,開口:“光輝,你是老大,我一直相信你能擔起聶家的責任,但現在……希文敢做這些事,全是因為你。當爹都當不好,怎麼管教聶家人和那些門徒?年後你就和希文搬出去吧,讓老三和希玄回來陪我。”
離開老宅代表着什麼,聶家所有人都清楚。聶希文聞言大驚,哭着求情:“爺爺,這事是我的錯,不關我爸的事……”
“住口!”聶光輝呵斥他,“我們過了十五就走。”
聶老點頭:“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我這麼處置,你服不服?”
聶光輝道:“讓他們知道您放過我,我就更沒臉面了。您放心,我明白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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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謝很快回來,看到房間裡的情形,他也沒說話,将取來的東西交給聶老,然後退到吳潛旁邊,投來詢問的眼神。
知道他擔心,吳潛搖頭:“我沒事了。”
刺繡平鋪在供桌上,聶老畫了道符,就着長明燈點燃,在刺繡上晃了幾圈,念了幾句吳潛聽不懂的法咒,等到符紙燃盡,蟾蜍再次清晰地顯現在所有人眼中。聶老拿起供桌上的一把小号的陰陽剪,蘸了下朱砂,開始挑線。剛挑開一處,不等來第二下,那繡線就如同有生命般蠕動起來,好似無數鐵線蟲自行鑽出繡布,落地要逃,看得吳潛頭皮發麻。
“謝洧。”聶老示意。
小謝出過許多任務,聞言立刻上去用腳踩住繡線,碾磨,那些繡線在他腳下發出“呀呀”的聲音,不再動了。
束縛解除,小蟾蜍仍一動不動地趴在繡布上。
聶老歎了口氣,頗為不忍:“它的意識已經被抹去,和龍脈的聯系斷開,已經不能回歸了。對方煉化它,就是想帶回去補充地氣,他們定然不是華國人。自然誕生的山靈能養護一方土地,這種被強行煉化的無根山靈最多隻能存在十來年,等靈氣耗盡就會消散。”
那些人迫害華國山靈,竟隻為補充十來年地氣。吳潛既憤怒又無力,半晌低聲問:“那它……怎麼辦?”
聶老搖頭:“它隻是一縷地氣,趁着還有用,拿去随便放哪座山上吧,十來年就散了。”
無根的山靈,救不了。
吳潛看着面前的蟾蜍,沉默。
山神與山靈的聯系是天生的,不亞于最親密的夥伴,聶老和聶光輝見他這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謝走上來:“吳潛。”
吳潛不動。
小謝沉默片刻,主動伸手去拿蟾蜍,卻不料——
小蟾蜍眨眨眼睛,慢慢地轉過來,腦袋對着小謝。
衆人都不約而同看小謝。
小謝看看衆人,又看蟾蜍。
小蟾蜍呆呆地盯着小謝許久,就在衆人以為它又沒了反應時,它突然後腿一蹬,跳上小謝的手臂。
見小謝要動作,吳潛拉住他的手:“别動!”
小謝停住,小蟾蜍順着他的手臂,三兩下跳到他胸前,身形模糊起來,化作一縷白霧,竟慢慢地鑽進了他頸間的靈石挂墜裡。
衆人都傻眼了。
吳潛伸手摸摸那個挂墜:“靈石能裝山靈?”
聶老恍然,笑道:“原來如此!脈石取自大龍脈的母石,它能誕生龍脈,自然可以蘊養山靈,暫時就讓它待裡面吧,也許哪天它恢複了,還能回歸大龍脈。”
總算能有個不錯的結果。衆人展顔。
聶老叮囑聶希文:“小吳的事,不得對外透露。”
聶希文此時回過味,也猜到吳潛身份不一般,看了他半晌,低聲道:“刺繡是趙菡送來的,說是她朋友的東西,之前也是她讓我試探你的身份。”
吳潛理解他的心态,别人罵他不配進特安局就算了,特安局的前輩這麼評價,分量可不同,他哪裡知道,自己也隻是個實習生。
想來聶老不會再輕易将守陣重任交給他,他以後應該也會吸取教訓。
吳潛最終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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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總算真相大白,幕後人煉化山靈,想借聶家真武大帝之力壓制山靈的怨氣,卻不知道聶家老宅地下有小龍脈,小龍感應到同類的悲劇,所以才表現憤怒、躁動。
吳潛打電話跟武局長彙報了結果,武局長高興不已,表揚他一番。趙菡應該也是被人利用,至于後續,例如調查她那些“朋友”,就不關兩人的事了。
兩人向聶老告辭,離開聶家。
見吳潛神色不對,小謝邊開車邊道:“别擔心。”
吳潛知道他是誤解了。
山靈蟾蜍有了容身之地,遲早能恢複,沒什麼可擔心的。隻是好容易找到一個脫離地脈的山靈,它卻被抹去了意識,時間不多,要去哪裡尋找大龍脈的線索呢。
吳潛當然不會告訴他真相,岔開話題:“我昨晚又打擾你了?”
小謝聞言瞥他一眼:“沒有。”
吳潛擔憂:“那我借陽氣,是不是對你有影響?”
小謝道:“沒有。”
他今天看着有些困倦,就是沒睡好。吳潛狐疑:“那你小子怎麼像被吸了陽氣似的?”
剛說完車就突然一頓。
吳潛因為慣性往前傾,趕緊提醒:“幹嘛呢,你可别真的疲勞駕駛!”
小謝抿唇,一副想笑的模樣。
“笑什麼,”吳潛皺眉打量他,“到底有沒有影響?”
“吳潛。”小謝索性靠邊停下車,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側臉對着他。
“嗯?”吳潛下意識應了聲,接着覺得不對,挑眉,伸手敲敲台面,“你現在是越來越沒禮貌了,叫哥!”
“吳潛,”小謝停了停,“你真可愛。”
居然被弟弟說可愛。吳潛愣了下,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草!”
小謝道:“罵人沒禮貌,吳潛……哥哥。”
“得意了你!”吳潛當即笑場,推他腦袋,“趕緊開車走!”